李信也不由得佩服張方嚴打的好主意,自己隻身犯險,若隻憑借身邊百十人隻怕也難以抵擋對方用強吧。但他既然敢于來此,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将面前酒碗倒滿,又踉跄着起身。
“李信說過,閣老但有所命,眼敢不從?”與此同時,他又别有意味的瞥了吳祯一眼。吳祯眼見着壓不下李信的氣勢,便覺心中有氣,悶哼一聲也,别過頭去隻聽他接下來如何應對。
李信先來到何騰蛟身邊,拿其一隻酒碗,滿滿到上了清冽的酒漿,向他身前一推。
“李信乃今上簡拔自草莽之間,深感皇恩浩蕩,難以報答。今日朝廷陷于内憂外困危難之時,又怎能忍心獨善其身?必當鞠躬緊随,死而後已!來來來,何兄,你我幹此一碗,今後戮力同心,共讨流賊,重振我大明赫赫聲威!”
說到動情處,李信聲音陡然高亢,但見其面目激動,何騰蛟也不禁爲之動容,他本就對李信心存好感與愧疚,今日一見其真情流露,不禁更是歉然。此人一心爲國,自己卻與同僚陰謀暗算,奪其兵權。但張方嚴的話卻仍由在耳,“自古武人掌兵不受節制,爲亂國之源。李信其人甚正,卻已如脫缰之馬,你我陰謀于暗室之中,奪其兵權并非害人,卻是教他懸崖勒馬啊!”
想到此處,何騰蛟振奮精神,站起身來端得面前酒碗,與李信種種碰在一起。
“幹!”
李信又轉向何騰蛟右手邊的揚州知府吳祯,吳祯不善飲酒,眼見李信過來,心髒便沒來由的一顫,打量了碩大的酒碗幾眼,便橫下一條心,甯可喝醉了也不能在這丘八面前輸了陣勢。
吳祯先下手爲強,滿滿到了一大碗雙手捧起,念了一句酒詞,便咕咚咕咚将酒悉數灌進了肚子裏。李信瞧見他動作誇張,連喝帶灑真正進肚的酒水卻隻有小半碗,心中暗笑便想故意整治他一番。
李信仰脖将酒灌進肚中,然後将酒碗拍在桌面上。卻見吳祯身子跟着便是一顫,這厮大風大浪不怕,單單隻怕這酒鬼逞口舌之欲的酒水也是一奇。他不緊不慢的又捧起了酒壇,将兩隻大碗又倒滿了酒,一隻推到吳祯身前,一隻自己端起。
“吳府尊……”李信打了個酒嗝,“今後你我同在張閣老帳下聽令,齊心協力自是理所應當,當得爲此再幹一大碗!”
直到此時,吳祯從李信的口中聽出他已經有了隐隐服軟的意味,心中暗暗冷笑,就算你李信有三頭六臂,若不乖乖就範便休想踏出江都城一步。暗自得意間,低頭瞧見了身前的酒碗,頓時便覺頭暈眼花,可箭在弦上不想讓丘八小觑了自己,便暗自運氣決定再硬吃下這一碗。
一碗灌進肚腹之中,吳祯将爲了防止李信再給他倒酒,便索性站起身将大碗摔在地上。做出一副豪邁模樣,說了句場面話就想坐下。豈料興許使他酒意上頭,記錯了位置,再想坐回去時卻撲了個空,一屁股結結實實的頓在青磚地面上。
李信見吳祯出醜,強忍住笑意便去扶他。吳祯酒意上腦,卻知道自己丢了大人,惱怒之下便要推開李信的大手。隻是這動作激烈之下,他頓感五髒六腑都要從自己的腔子裏噴出來,爲了不使自己再次出醜強自咬牙忍住,可身子已經被李信架起坐回了椅子上。至此,吳府尊便隻顧與身體内的酒氣掙紮,沒了精力再理會李信。
等李信轉過去再到張方嚴面前時,張方嚴略一颔首端起碗來碰了一下嘴唇,表示自己這就算是喝過。若是尋常時後,文官之間哪有這等粗鄙的喝酒法子,也隻因李信是武人,加之大局已定便由着他胡鬧一番。
隻這一次,李信忽然捧住了張方嚴準備放下酒碗的手,隐隐向上用力。卻見李信似笑非笑的說着:“閣老這是作甚,你身子骨可禁不住烈酒刺激,快放下,快放下……”
而李信手中所做的卻正與說的相反,用力将張方嚴捧着酒碗的手又推到了嘴邊,然後使勁按在嘴邊,酒水沿着口唇間傾灑而出……
張方嚴又驚又怒,眼見着李信如此放肆,想要訓斥一張嘴卻嗆了一口酒,瞥眼去瞧吳祯,隻見他閉目晃腦已經醉酒難以自持,再看何騰蛟亦是目瞪口呆,身體僵直不知如何處置。
李信大手緊握張方嚴右臂,左手則将酒碗從他手中奪下,他并不想折磨着老頭子。
“閣老如此禮遇,李信不勝榮幸,隻是龍潭營中還有些許雜物未及處置,待李信回去處置了,便來閣老帳下報道如何?”
張方嚴恍然,李信竟是已經起了歹意,正想義正言辭的将其揭穿,卻忽覺右臂傳來了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便不由自主的慘哼了一聲,到了嘴邊的話堵在喉嚨口就是出不來。
這時,他猛然意識到,李信已成窮途末路之勢,若激怒了他,難保會做出什麽駭人聽聞的事情來,心思立即又轉了一翻。他低聲勸告李信:“鎮虜侯不要做糊塗事,老夫身爲内閣大學士,領兵部尚書銜,總督南直隸,浙江軍政,你若有個失手……朝廷便再難容你……你可想清楚了……”
李信突起發難,張方嚴猝不及防,他已經後悔沒能在第一時間将這桀骜不馴的武夫軟禁起來,而不是如眼前這般和顔悅色的以酒設宴,但說什麽都晚了如今自己身在其手,想辦法保命才是第一要務。
張方嚴乃務實用忍之人,斷不會做那等爲一口氣便可豁出性命的舉動。他一面吓唬李信,又一面安撫李信的情緒。不過,李信卻忽然笑道:“閣老何必躬身相送,李信獨自回碼頭便是!”
說話同時,張方嚴隻覺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拖着自己向前走去。若看不仔細倒向兩人把臂同行一般。何騰蛟頓感疑惑,若是李信用強,閣老爲何不出言喝斥?
正猶疑間,吳祯聽到動靜有異,已經睜開了眼睛,立刻就明白李信的用意。正準備厲聲呵斥,卻不妨一口氣松了,肚腹中的酒水與食物一股腦的噴吐出來,整個人都癱軟餘地嘔吐不止。
李信趁勢對何騰蛟說道:“何兄還愣着作甚,不趕快将吳府尊扶起來,去醒醒酒?”随即又帶着醉意笑道:“閣老非要送在下去碼頭,實在盛情難卻,盛情難卻。待幾日功夫,李信料理了雜物,再來江都與何兄一醉方休……”
說罷,李信拖着張方嚴便跨出正廳,來到院子中。院中的親兵見自家将軍出來,頓時便齊刷刷的站了起來,卻見桌上酒菜紋絲未動。
“都别愣着,頭前開路,閣老也親自送咱們回碼頭!”
廳中,何騰蛟扶着吳祯,直到他吐五可吐,才算安靜下來。他也顧不得自己被吐得一身穢物,欲将吳祯扶在椅子上醒酒。吳祯卻在此事猛睜開了雙眼,虛弱的道:“快,快去掉兵!李信挾持了閣老,要,要逃!”
何騰蛟遲疑着,“閣老剛剛并未對李信的說辭又異議,是不是府尊想多了?”
吳祯隻恨自己醉酒,情急之下竟留下淚來,隻虛弱的吼着:
“快去!快……去!晚了,晚了,就來……不及了……”
與此同時,吳祯奮力推着何騰蛟,“你别管我,别管我,快去……”
何騰蛟的内心雖然是矛盾的,到此時卻不再猶豫,去喚了府中埋伏的軍卒,一路追趕李信和張方嚴,就算留不下李信也不能讓閣老出了半點意外啊。
江都城門守将大聲喝止來人,定睛看去卻發現是總督張方嚴,趕忙過來見禮。
“天色已晚,不知閣老來此可有鈞命?”
張方嚴隻在牙縫裏擠出了兩個字,“開城!”
守将忽然瞥見了于張方嚴把臂的李信,又見張方嚴面色有異,哪敢輕易就開了城門,便虛應道:“閣老恕罪,戰時又制度在,天黑以後,天亮之前城門不可擅開,不如,不如請閣老天亮再來?”
李信已經隐隐能聽到身後傳來的馬蹄聲,豈能讓着守将擋了自己的路,便疾言厲色喝斥:“小小裨将敢教閣老行事不成?如此以下犯上,實在不可饒恕,左右,将此人拿下!聽候處置!”
軍令出口,幾十個親兵如狼似虎的沖了上來,那守将如何能想到對方說動手就動手,再想反抗已經晚了。
“有人挾持閣老造反,給我講那賊子拿下!”守将不甘心,便命令麾下軍卒動手,可城門守軍眼見着主将被拿下,拿人的軍将又是張閣老帶來的,一時間俱是不知所措。
“還愣着作甚?開城門!”李信對城門守軍厲聲呵斥!
卻聽身後馬蹄驟響,“誰敢開城,就地處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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