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不想橫生枝節,便與米琰原路返回。
“鎮虜侯打算去杭州?”米琰試探着問了一句,他很少看到鎮虜侯有這種患得患失的模樣,今日來南京諸事不順,生怕他起了去杭州的念頭,而耽誤了三衛軍的大事。
李信搖搖頭,“以目下形勢,我離不得龍潭與三衛軍,你挑幾個可靠的人,一面在南京查訪,一面去杭州尋人。”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等回了龍潭我手書一封,你着人帶着,若果真在杭州尋到了人,便将之交給她。”
繞出了巷子,街上行人逐漸多了起來。米琰慶幸鎮虜侯沒被沖昏頭腦,關鍵時刻還是大局爲重。正在他胡思亂想之際,李信忽然又問道:“米劵之事可交代好了?”
“鎮虜侯放心,臨來之前已經交代的妥妥帖帖。”
就此,李信便再說話,在臨來之前他還認爲有幾分神秘人是朱徽妤的可能,但今日造訪之下,便知道這種可能絕無僅有。以他對朱徽妤的了解,就算她繞了如此一個大圈子,也萬沒有可能在一切大功告成之後,繼續避而不見,她甚至會直入三衛軍軍營吧!因此,李信已經百分百的肯定,暗助他的那個神秘人,正是黃妸。
隻是在兩個人的關系已經有了進一步發展的時候,皇帝賜婚新樂郡主,她也就此不辭而别,從此杳無音訊。
李信大爲懊悔,沒能早一點想到是她,僅僅隻差了一夜的時間,便使兩個人失之交臂。不過他有種預感,或許不久之後……
“閃開,都閃開……”陡然間馬蹄聲與怒喝聲由街角轉了過來,頃刻間就撞了過來,李信下意識的閃身前撲,試圖避開高頭大馬的撞擊,可目光一瞥卻又看到了米琰,他傷病複原不過月餘,身體還虛弱的很,反應也比教慢,眼看着着是避不開了。
李信情急之下伸出右手抓住了他的左臂,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打算将他拽開。旁觀的百姓卻已經駭的長大了嘴,瞪大了眼,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因爲他分明看見,高頭大馬從兩個漢子身邊飛速掠過之後,又沖向了街市中熙熙攘攘的人群。
“驚馬了!”終于有人高喊了一聲。
李信拉着米琰避開了迎面飛馳過來的高頭大馬,卻見那畜生已經朝人群沖了過去,眼看着人們躲閃不及,那畜生卻噗通一聲栽倒在地,但見胸腹處一柄長箭深深沒入,留在外面的竟然隻剩下尾羽。
“十三哥!”
竟是陸九從旁殺出,剛才驚險的一幕他連彎弓都來不及,若非李信反應驚人,隻怕十三哥與米琰已經血濺當場了。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河北漢子,此刻卻被吓的臉色煞白,後怕不已。
“我沒事……”
“還有驚馬,逃命啊……”
一行人趕緊向路邊後退,生怕驚馬再沖過來躲避不及。待站定之後,果見一匹大青馬瘋狂都得踹着四蹄直奔街市而來。陸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彎弓搭箭,随着拇指、食指、中指一齊松開,長箭破空疾射而出,正沒入那大青馬胸腹之間,或許并未射中心髒,又奔了幾步才放緩了速度,栽倒在地,突突的打着粗重的響鼻,眼看是活不了了。
變故來的太快,快到很多人都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結束。陸九的勇武與冷靜得到了圍觀人群的啧啧稱贊,不過卻有見過世面的人,認得他手中長弓并非民間所有,而是軍中之物。
不過看陸九一副絡腮胡子,穿了一身稍顯破舊的粗麻布短打,倒是像道上的綠林好漢。不過時人敬重好漢,更何況此人還救了這街市上的許多人,便有熱心人提醒道:“好漢長弓乃官府禁止之物,趁着牙差皂隸還沒過來,趕快避上一避吧!”
“是啊!是啊!我等敬重好漢本事了得,定會守口如瓶!”
陸九滿臉不屑,牙差皂隸算什麽東西,自己身爲定國将軍,三衛軍中從二品的副将,讓他避走,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但李信并不像惹麻煩,也不想讓人知道自己來過南京城,便低聲道:“走,别等牙差皂隸過來了,到時候咱們就得暴露身份!”
而那米琰這時才從震驚中緩了過來,剛要邁步,卻腿肚子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呀,陸将軍快扶我一把,這腿不聽使喚了!”
看到米琰那一副狼狽樣,陸九一張陰沉的臉這才露出一點笑模樣,鐵鉗一樣的大手拎着他的領子,輕而易舉就将他提了起來。
“完蛋!讓個畜生給吓成軟腳雞,傳出去讓人家笑話!”
米琰瞪了陸九一眼,揉着屁股,沒好氣的道:“你不去聒噪,誰能知道?”然後,米琰又四下張望,奇怪的問道:“你帶的人呢?”
“這幫子人太沒用,沒一個進得城來!”
原來受流賊圍攻鳳陽影響,南京城的門禁也比以往嚴了許多,想要進城那是需要路引的,雖然未必人人都查,可那十幾名騎兵一看就是外鄉人,又沒有路引自然被攔在了城外,沒被守門官軍當賊人抓了都已經是萬幸。
米琰上下瞅着陸九,心道這厮更像道上的綠林強人,不知道是怎麽混進城來的,剛想再出言揶揄他幾句,卻忽聽有人在後面喊着什麽。
“壯士,壯士留步!”
李信轉頭望去,卻見一主一仆二人在後面跟了上來。主人寬袖皂袍,軟巾垂帶,飄飄然而行,颌下幾縷胡須随風微微抖動,明明是爲富家士人,卻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感。卻見他保養極爲得體的臉上綻開了笑容,離着還有十餘步距離就遙遙拱手。
“在下仰慕幾位壯士威名,又見适才雙箭射雙馬,便更欽佩之。在下已在醉仙樓備下薄酒,不知肯否賞光?”
米琰受了驚吓,對任何人都本能的懷着深深的戒備之心。
“我們初來乍到,又與你素未謀面,閣下如何向往?人常說無功不受祿,請恕我等不能赴宴!”李信細看之下,此人看樣貌也就四十多歲,所穿服飾,分明隻有士官紳才能穿着。李信亦是極爲警惕,此刻情形不明,驚馬又蹊跷至極,在這種境況下他不願與南京官員多有交集,怕多惹事端,橫生枝節。
米琰的兩句話頂了過去,皂袍儒士絲毫不以爲意,反而笑道:“老夫仰慕壯士何須……”
“就是他們,抓住他們……賊子,莫要跑了賊子……”
就在那老者還在準備說服李信之時,遠處已經一擁而來了大批的牙差皂隸。
陸九怒道:“這幫兩面三刀的家夥,口中說着不告密,做起來卻又是一套!”說罷已經将背在背上的長弓又由背上拿了下來。
“陸将軍想的好生天真,你射入馬腹的那兩箭其實尋常百姓能有了?那可都是軍中上好的長羽箭,牙差皂隸們就算想坐視不理,也無法向上司交代!”
李信頓覺腦仁生疼,今日出門果真是諸事不順,先是尋黃妸而不見,接着路遇驚馬又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此刻又被城中應天府的牙差皂隸纏上。如果他李信非要進南京城,也不能以這種方式現身啊,被抓緊順天府大獄中去,等着府尊前來搭救,傳出去可就真城了南京城中的笑柄。
“别拌嘴了,趕緊走,避開這些牙差皂隸!”
那皂袍儒士開始還懷疑這幾個人的身份,此刻眼見他們躲避順天府的牙差皂隸,已經确認這些人就是綠林道上的強人。目光中,隐約中流露出了一絲欣喜之色。
李信也不再理會那皂袍儒士拔腿就走,陸九則狠狠瞪了他一眼,“牙差若果是你招來的,到時有你好看!”
皂袍儒士還是一副打罵由人的态度,答道:“諸位快走,老夫來替你們拖住這些牙差皂隸!”
與此同時,李信腳下不停,口中喚着陸九不要磨蹭,心裏卻想着,這老者儒士果然是城中士紳,他既說能拖住那些追來的牙差皂隸那再好不過了。三人發足狂奔,也不知跑了多遠,再往前一片城牆,細看之下已經到了定淮門内。不過等走的近了才沮喪的發現,定淮門内排着幾十個身穿大紅明軍号坎的門卒。
門内則聚集着推車提包的百姓,似乎在與那些門卒交涉着什麽。眼見這種情況,李信暗暗叫苦,應天府動作真快,這麽快就把外城的城門都封了,看來想要出去還得另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