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老夫早就預感這李信不會乖乖束手就縛,而今預感果然應驗,也不覺奇怪了,隻是咱們白白做了小人,倒有點偷雞不成的味道,傳出去隻怕惹人笑料!”
“閣老何必如此悲觀?隻怪下官輕視了那丘八,讓這厮奸計得逞。”吳祯嘴上說的輕描淡寫,心裏頭實則是沮喪到了極點,一計不成且不說,又使得此人與張方嚴之間再生龃龉,幾次反複之後,雙方隻怕再也不能愉快的合作了。但終究是不甘心,他又咬牙道:“他能拿出銀子來收糧,咱們也能,下官這就派人渡江,看看是他的銀子多,還是揚州府财雄氣盛!”
“此議不可,這麽做能否限制住李信先不說,米價必然會被就此哄擡,商人本性逐利,也必然會囤集居奇,咱們平白擾亂了行市,最終遭殃的還是百姓?爲官者其身須正,首要就是将百姓時刻放在心裏,否則不是舍本逐末了嗎?”
一番話既有規勸,亦有教訓,吳祯頓時臉紅,大感慚愧,正不知如何作答,誰知張方嚴反而卻安慰起了吳祯,“你也不必沮喪,假如李信輕易就會束手就範,朝中劉宇亮、張四知這些人豈不冤枉?油鍋中的魚肉尚且會垂死掙紮,何況李信呢?此事從長計議吧!”張方嚴之所以要馴服李信,隻覺得此人若不套上籠頭,那就是一匹野馬,雖然能一日千裏,卻終究不甚服帖,這對朝廷也是一種隐憂。想起大運河上船過臨清,李信自持擁兵,竟劫持身爲總督的自己堅持南下,張方嚴還心有餘悸,盡管結果證明他是對的,但這等不和體制的作爲,終究是觸碰了他的底線。
話雖如此,也并不能使吳祯的内疚沮喪情緒稍有好轉,想要再琢磨個計策,又一時間不得其法。兩個就如此大眼瞪小眼,一時間竟是誰都不再說話了。
這時何騰蛟風風火火的推門進屋,看到張方嚴與吳祯愁眉苦臉,相顧而坐,便先笑了兩聲。
“閣老與府尊且看!”他将一份公文放在了張方嚴面前的桌案上。
待公文展開,張方嚴的眉頭反而皺的更緊了。吳祯瞧着他凝眉不語,一陣心急。
“閣老,何事?棘手嗎?”
張方嚴不置可否,将公文放在桌案上,推向前去。
“你自看看!”
吳祯迫不及待的拿起了那公文,一目十行掃了幾眼,當即就哈哈大笑。
“真是天助我也!惡人自有惡人磨,終于出了一口胸中惡氣!”
隻是吳祯笑了一陣卻尴尬的發現,張方嚴與何騰蛟二人的面色反倒愈發凝重,便道:“如何?有人先出手了,事情仍有可爲啊!”他的想法很簡單,既然有人出手與李信搶購糧食,三衛軍得不到足夠的軍糧,到頭來也隻能向江都低頭。至于,米價會被哄擡,百姓因此而遭殃,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又豈是個人意志所能決定的?
就在揚州知府幸災樂禍的同時,陳文柄已經快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急的在縣衙裏團團轉,卻拿不出半點法子來阻止事态的繼續惡化。不過才半日功夫,就連陳米的價格都已經漲到六兩銀子一石。龍潭縣城的米店全部關張告罄,米店外聚集着層層百姓,想要買上幾碗米回家下鍋,都已經成了不可能實現的奢望。
“縣尊,下令封城吧,再這麽下去,萬一起了民變?”
陳文柄也在猶豫,他十分清楚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不能封城,這樣做隻會使亂局雪上加霜,并不能解決城中缺米的事實。
“現在可好,三萬石米收不上來,銀子也快花完了,讓我如何向鎮虜侯去交代?”他一會想起城中亂局,一會又念及軍糧收不上來。身側的師爺卻因此眼珠一轉,立時就有了主意。
“縣尊,小人有個主意,說出來,你斟酌一下。”
陳文柄現在已經到了有病亂投醫的地步,聽說師爺又有了主意,當即就催他快說,不要賣關子。
“現在龍潭縣的陳米價都到了六兩銀子一石,此前收購的萬石大米發賣出去至少會有十萬兩銀子的進賬,這一來一回,可足足有三倍于成本的利潤……”說到此處,師爺目光炯炯的看着陳文柄,等他下決心。
一個進出之下,三萬兩銀子立即就變成了十萬兩銀子,米價會高低起伏,銀價卻相對穩定,如隻就事論事這絕對是隻賺不賠的買賣。陳文本并不傻也不笨,他如何算不出這其中的利市。
但陳文柄還是心有疑慮,“銀子畢竟不能當飯吃,若鎮虜侯找我要糧食,可怎麽辦?”
師爺又加嗎勸道:“縣尊難道忘了,龍潭縣庫米倉裏除了收上來的軍糧,還另有幾千石陳米儲備,可先将這些米挪用出來,反正隻要有了錢還怕弄不到米還回去?”
可不管師爺如何賣力說項,陳文柄隻是遲疑,不做決定。師爺隻好又鼓着腮幫子道:“米價不可能永遠是六兩銀子一石,應天府的大米商受不了,朝廷也不可能坐視不理。平息米價隻是遲早,等米價大跌之時,咱們再趁機買進,不但堵了縣庫的窟窿,連鎮虜侯交代的任務也一并完成,何樂而不爲呢?縣尊若再猶豫,錯過了大好時機,又去何處尋後悔藥……”
師爺之所以如此賣力,自然也是有利可圖,進手出手十萬銀錢,手指縫松松緊緊就是一筆客觀的收入到手,不但縣庫賺了大把的利潤,經手人也會一個個盆滿缽滿。有這等好事,誰能不心急眼紅?
陳文柄終于被師爺說的動心了,不是他膽子忽然變大,而是誘惑實在生猛。師爺眉開眼笑,又繼續循循善誘:
“不過卻要有個花樣,此事不能以縣尊的名義去辦。否則傳揚出去于縣尊官聲不利,若有人彈劾又會落下一身麻煩。”
陳文柄之所以猶豫,怕的就是這個,隻要有人具本彈劾,一旦查實,身爲父母官卻做與民争利之事,罷官奪職已經是最輕的處罰了。
“隻需要找個信得過的人以私人名義從中周旋,一切便可迎刃而解。閑人常聞縣尊内弟素來經商有道,不如……”
師爺口中的陳文柄内弟其實并非他正妻之弟,而是他寵妾之弟,平日裏仗着縣令“姐夫”的勢力狐假虎威,也在鄉裏拔了不少小利,陳文柄礙于寵妾面子也一直睜眼閉眼,若說此人經商有道可是過了。陳文柄思索了一陣,正是因爲他能力平庸,才是最佳的人選。能力平庸才肯聽話,否則自作主張又不知道會給自己惹出多少不可預料的麻煩。
“好,此事就交給胡六去辦。不過,他隻在前台操辦,你要在幕後把好關,斷不可松懈!”
聽到大計可成,師爺的臉上都笑開了花。
……
“查清楚了,暗中出具資金的是個叫阮大铖的人,據說此人财雄勢大,交友甚廣,喜好遊俠文士籠絡麾下,民間傳言,此人大有戰國孟嘗之風…… ”
米琰在向李信彙報着這一日來的調查結果,一面心驚南京水深,一面又替李信擔憂。到現在僅僅才有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阮大铖浮出水面,其背後的真正主謀卻仍舊深藏不漏。
不過李信卻早就對阮大铖其名如雷貫耳,隻萬萬想不到此人竟成了自己的對立面。據他所知,阮大铖先黨附東林,後來又投效魏忠賢,崇祯朝時被清算罷官,政治上是個不折不扣的投機者。後世又多有桃花扇的傳聞,李信雖不知真假,卻已經在潛意識裏相信他在私德上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正商量間,陸九人未至聲音便已經先傳了進中軍帳。
“狗日的陳文柄,該殺!”
米琰轉頭看着滿臉戾氣的陸九,笑問道:“陳縣令又如何惹到陸将軍了?”
陸九面色鄭重,“他惹的不是我,也不是十三哥,是龍潭縣數萬百姓!這厮居然也與黑心腸的米商一般,囤積居奇,發賣糧食,和百姓争利。城中百姓無米下鍋,眼看着就要鬧民變,他不想辦法平抑米價,反而還趁火打劫,真是看錯這狗官了!”
李信與米琰相視一笑,這原本也在意料之中,隻要他沒耽誤了交辦的差事其他事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馬兒要跑,也要吃草啊。随即,李信又一陣憂心。有人在暗中操控哄擡米價,就怕炒到最後,那陳縣令血本無歸啊。
“陸将軍也不必大動肝火,讓哄擡米價的幕後黑手多掏點錢,也算間接爲咱們出一口惡氣。至于平抑米價,他一個小小縣令,是斷然沒這能力的。咱們隻等他賺的盆滿缽滿分一杯羹,想吃獨食那是做夢!”
陸九見李信的态度傾向于米琰,即便不以爲然也不再繼續堅持己見了。李信卻道:“元長想的太過樂觀,黑手将米價哄擡了上來,便自有人趨之若鹜的上船,隻要船上的人足夠多,他本人則極有可能在半路就早早下船,坐看他人在船上表演。等到米價大跌之時,沒準他也在其中賺個盆滿缽滿,所以啊賠錢的卻未必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