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鉁的口氣中既有對前途渺茫的困惑,同時也還或多或少夾雜着悲觀情緒,這與此前那個一向溫文爾雅又寬以待人的孫家二公子竟是判若兩人。
“你看看我!”孫鉁一攤雙手,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當初何曾不是意氣風發,壯心勃勃而來。卻是撞了一鼻子灰不說,就連自身也朝不保夕啊……”李信知道,孫鉁指的是皇帝的申斥诏書,不過他卻有不同看法,皇帝雖然對孫鉁辦事不利心有不滿,卻無心對其大加懲處,否則就不會在群臣強大的壓力下,而雷聲大雨點小的,僅僅申斥了事了。
李信也知道他們現在的處境,不過卻未必到了這種令人悲觀絕望的境地,畢竟自己還未與之交手就先自餒了氣勢,這又如何是他的秉性?于是,便斟酌着安慰孫鉁,“部堂又何以如此悲觀?如今有李信與張告老雙雙南下,咱們這三駕馬車前後配合起來,總勝過此前的單打獨鬥吧?”
孫鉁歎了口氣,“談何容易,至今爲止,我隻有被人牽着鼻子走的感覺,大有無從下手的感覺,否則又何至于落到眼下這般狼狽境地。孫鉁死不足惜,隻是辜負了聖恩,誤了朝廷,卻是死也不瞑目的!”
說到這裏,李信忽然發現孫鉁憂慮的目光中已經閃爍着片片微光,繼而豆大灼燙的淚珠竟撲簌簌滾落。細看這張保養得體的面龐,比之南下前臉臉頰眼角間多了不少深淺不一的溝壑,鬓間亦是白發隐然。
李信不由得悚然動容,他一直以爲孫鉁是個溫文爾雅,豁達不羁的翩翩佳公子,卻萬沒想到,此人看似溫和如水的表面下所掩蓋的竟是一顆滾燙炙熱的心髒。孫承宗一直将他深藏高陽家中不許其涉足官場,究竟是蹉跎了赤子的心志,還是有意的保護,避免使他免受朝廷蠅營狗苟之輩的攻讦,這些在李信的腦子裏攪成了一團亂麻。
驟然間,孫鉁的目光又變的堅定起來,語氣決絕。
“大不了一死了之,也不能讓這些魑魅魍魉遂了心願,李兄可願與我并肩一戰?”
雖然距離孫鉁有數尺的距離,李信仍舊能感受到他殷切目光中的火熱,這本就是應有之意,他卻又被這灼人的目光所感染,一時間也是心血翻騰,聲音略帶顫抖的回答道:“部堂有命,李信敢不從命!”
兩個人很快進入狀态,李信分析當前的局面。
“魏國公未必牽涉甚深,此人天啓朝便已經以養病爲由緻仕,閑散了十多年,去歲才被今上重新啓用出鎮南京。時日尚短之下,未必便是核心人物,或許勾連有之,卻絕不是你我的主要對手,若将其直接視爲對手勁敵,未免有将可争取的人物推向敵人之手的可能,所以我覺得對魏國公此人,一動不如一靜,在判明其立場之後或可主動拉攏!”
孫鉁不動聲色,點頭之下顯然對李信的說法有認同之意,不過卻還是說出了他的擔心。
“據聞,魏國公數日前曾向京師發八百裏急遞,我猜測十有七八是參劾你的奏章,若被朝中别有用心之人利用,隻怕麻煩不會不小!唉,李兄這行事魯莽的性子何時能收斂一下,鳳陽那檔子事隻怕不會如此輕易的風平浪靜。”孫鉁的目光又再暗淡,“隻盼朝中的閣臣們别在借由此事興風作浪才好!”李信沒有字,孫鉁爲了一是親近已經由官稱改口呼李兄。
李信反而對這些事比較釋然,事已至此多想無益,不如将目光放遠一些。誠然,他和三衛軍眼下正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可隻要踏過這一步,前方未必便不是一片大好。有時連他自己都在奇怪,何時竟變的如此樂觀與從容了,很多天大的事也耽誤不了夜間的鼾聲如雷。
再說孫鉁,他雖然心志可嘉,卻行事頗不得法,這也是他铩羽而歸的主因之一。對此,李信好不隐藏對他的批評之意。
“他們看似鐵闆一塊,未必就沒有軟肋可循,隻要在這千頭萬緒中抓住一點漏洞,就可以此爲突破口,抽絲剝繭,層層挖掘,定要讓他們嘗到苦頭!”
“李兄所言甚是,但盤根錯節之下,想要如此又談何容易!”
顯然,孫鉁認爲李信這一番話有些空洞的嫌疑。李信卻神秘一笑,“部堂忘了,眼下就一樁天上掉下來的大好機會,何如籍此深入先把水攪渾再說!”
孫鉁眼睛一亮,當即便有些激動的問道:“可是陳家兄弟?”
李信欣然點頭,“正是他們,我覺得這二人背後,肯定與江南貪腐大案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咱們何不以此爲契機,先敲山震虎?”
聽李信如此說,孫鉁大爲振奮,一面搓手,一面站了起來,在屋子裏急促的踱着步子。忽而又轉頭直視着李信,道:“我聽說李兄與張閣老有些誤會,眼下正是關鍵當口,咱們自己人可不要先亂了陣腳!”
李信赧然一笑,他知道孫鉁所隻自然是鳳陽之後,雙方因爲調兵産生的龃龉,不過這事乃是張方嚴發難在先,他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竟想如收服江北三鎮官軍那般,要挾自己。三衛軍雖然在名義上提調,實際上卻是保留着極大的自主性,這一點從三衛軍成軍開始便一直如此,他絕不想讓這隻虎狼之師成爲任何人的爪牙與馬前卒,張方嚴不行,孫承宗也不行……
孫鉁沒等李信答話就淡然笑了一聲,“李兄不必擔憂,張閣老雖然心思重了一些,但終究是顧全大局之人,如我所料不差,隻怕他求和的使者已經快到龍潭了。”
李信愕然,孫鉁話中所隐含的意思裏,張方嚴會主動示好,以求盡釋前嫌。在他的印象裏,很少有文官會如此折節下交吧,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張閣老的确強過我數倍,我以兵部侍郎巡撫南直隸,卻對這些兵痞無能爲力,難以提調。張閣老三兩下便有回天之效果,實在讓人欽佩的緊……”
說了這麽多,孫鉁的意思逐漸了然明晰,他們三個人不能互相生了龃龉,實際上這也是對李信的一種規勸,希望他不要求同存異,以共有的利益爲先,莫使意氣壞了大局。
李信也不與之争辯,他又豈是這等鼠肚雞腸之輩,若真爲大局有利,即便像那張方嚴低一回頭又如何?在這江南紛亂的局勢中,多一個盟友,肯定比多一個潛在的敵人要強上了許多。
正如孫鉁所料,次日一早有親兵來報,“揚州知府吳祯奉了張閣老的鈞令前來拜會大将軍!”
李信眉毛一挑,揚州知府吳祯?他此前從未聽過此人,難道張方嚴對這個揚州知府竟可以托付心腹機密之事嗎?他帶着這種狐疑,在三衛軍駐地中軍内接見了此人。
吳祯剛一見面便是颔首一揖,倒也有幾分不卑不亢的架勢。
“揚州知府見過鎮虜侯,這時張閣老的親筆手書,還請過目!”吳祯将一封火漆公文雙手遞了上來,有親兵趕緊上前接了将之轉呈李信。李信一邊拆着公文封口,一面和顔悅色的詢問着:“張閣老身體可大好了?停手前陣子偶有微恙。”
吳祯恭敬答道:“已經大好,相信很快就可以在南京與鎮虜侯會面!”
李信卻擺擺手,“我不打算這麽快就去南京,此間還有事情未了,總須了斷了才可以從容赴京!”
李信也不與之争辯,他又豈是這等鼠肚雞腸之輩,若真爲大局有利,即便像那張方嚴低一回頭又如何?在這江南紛亂的局勢中,多一個盟友,肯定比多一個潛在的敵人要強上了許多。
正如孫鉁所料,次日一早有親兵來報,“揚州知府吳祯奉了張閣老的鈞令前來拜會大将軍!”
李信眉毛一挑,揚州知府吳祯?他此前從未聽過此人,難道張方嚴對這個揚州知府竟可以托付心腹機密之事嗎?他帶着這種狐疑,在三衛軍駐地中軍内接見了此人。
吳祯剛一見面便是颔首一揖,倒也有幾分不卑不亢的架勢。
“揚州知府見過鎮虜侯,這時張閣老的親筆手書,還請過目!”吳祯将一封火漆公文雙手遞了上來,有親兵趕緊上前接了将之轉呈李信。李信一邊拆着公文封口,一面和顔悅色的詢問着:“張閣老身體可大好了?停手前陣子偶有微恙。”
吳祯恭敬答道:“已經大好,相信很快就可以在南京與鎮虜侯會面!”
李信卻擺擺手,“我不打算這麽快就去南京,此間還有事情未了,總須了斷了才可以從容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