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小聲的提出質疑:“據說革左五營十幾萬人,咱們幾千人堆上去,對人家不得跟蚊子叮一口似的?”
也有人當即對這種說法予以駁斥:“大将軍幾時打過沒把握的仗?哪一次不是看似絕不可能,結果卻一戰而功成?”
此言一出,反對聲立即便小了下來,的确,此前三衛軍數次在幾乎不可能逆轉的絕地,最終都取得了勝利,如今一樁樁的想起來,竟起到了前所未有的作用。而大夥的士氣也就此又提升了一大截,雄赳赳氣昂昂,直撲鳳陽府而去。
普通的軍卒對此隻有瞎議論的份,李信麾下的幾個營官卻對三衛軍的實際情況知之甚詳,牛金松、海森堡等幾個營官紛紛請李信明示。
而李信則以胸有成竹的姿态當衆宣布,陸九已經帶着三衛軍的主力,乘船隊沿着淮河一路西進,此時此刻他們的行動若稍微慢上一點,這功勞便有可能被陸九搶了去。
聞言之後,各營營官們倍受鼓舞,再不遲疑,下令一路尾随賀一龍部西進。
接下來的形勢進展就連李信都大感意外,就在尾随賀一龍部的過程中,馬守應竟然選擇了主動撤退而且大撤退簡直就演變成了一場大潰退,老弱病殘紛紛被丢下,又被賀一龍部進行了無情的屠戮。
這些被抛棄的賊兵裏,居然絕大多數是婦女和老人,甚至還有沒長成的孩子。賀一龍所部面對這些昔日的戰友們,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之心,刀刀見血,如秋風掃落葉,所過之處幾無活人,眨眼間就血流成河。
直到這時,李信才發現,原來所謂流賊大軍動辄數十萬,原來是連婦女和孩子也算在了裏面。
面對如此情形,牛金松既解恨,又唏噓,“俺明明恨透了這些該天殺的流寇,可今日眼見他們被屠殺,這心裏頭,這心裏頭還有點不是滋味呢!大将軍你說說,這是個什麽道理?”
李信默然不語,戰亂年代,人性早就被饑餓和死亡折磨的消失殆盡,人們心中最基本的渴望就是在這個吃人不眨眼的時代活下去,不折手段的活下去,而爲了這個目的,他們便必須泯滅自己的人性,否則就必将爲人所魚肉。所以,王朝更替每每便是由這些最底層的,一無所有的,泯滅了人性的百姓們,放出了第一箭。
而這種泯滅,又如瘟疫一樣擴散,任何人對它都沒有抵抗力,因爲你若拒絕接受,迎接你的便會是死亡。與此之後,即便再強大的王朝,也必将如多米諾骨牌一般,一張又一張無法阻擋的倒下,直到最後一張牌無奈的倒下,這個王朝便會被徹底掩埋在曆史的塵土中。
再回到眼下的大明朝,他所有的牌不正在一張張的倒下去嗎?盡管有很多人使出了渾身的解數,試圖阻擋這種趨勢,但他最終似乎也是毫無作用的。就像他李信的作爲一般,整合漠南蒙古,挫敗滿清鞑子南下的企圖,這些一切所針對的都隻是大明王朝的切膚之痛。而大明王朝真正的腹心之患,這才揭開了它的冰山一角。
李信忽然對身邊的牛金松問了一句:“如果當初你們沒有往北逃難,遇到了三衛軍,你們可能也投了他們吧!”
這句話好像是在詢問,可話裏面又似乎已經隐含了答案。對此,牛金松自然一口否定。“怎麽可能?俺生是三衛軍的人呢,死是三衛軍的鬼……”
隻是在他說句話的同時,心裏卻還是萬分不願的承認着,如果當真南下,爲了活命,爲了一口飯吃,還管什麽流賊官軍了,隻怕,隻怕……想到這他竟打了個激靈,不敢再想下去,隻怕什麽?
李信卻似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竟罕有的歎了口氣:“爲了一口飯,别說投了流賊,就算投了鞑子,又能苛責他什麽?難道朝廷能指望着一面搜刮百姓口中最後一顆救命糧食,又一面不切實際的強迫他們爲這個掠奪了他們一切的朝廷盡忠嗎?簡直是滑稽,滑天下之大稽!”
牛金松被李信的話驚呆了,這些話他有些理解不來,但卻也隐隐覺得,這絕對是大逆不道之言。庶民百姓無不是大明天子之子民,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本就是無可厚非的事情,怎麽大将軍反着細數出來,他竟也覺得似乎有些道理呢?
正不知該如何作答,牛金松忽然發現賀一龍竟赫然出現在了戰場中,而且城中也城門敞開,一彪人馬奔了出來,似乎正與賀一龍交涉着什麽。很快,賀一龍帶着十幾個人随那城中出來的将軍入了鳳陽城,所部賊兵賊就地打掃戰場,收攏馬守應不及拆了帶走的營帳。
“大将軍,賀一龍此賊不可不除,否則這一萬多賊兵早早晚晚都是個隐患!”
李信點點頭,牛蛋說的不錯,他看了一眼面前這個壯黑的漢子,已經從一個懵懵懂懂的憨直漢子,成長爲了一名合格的主将,無怪乎後世總能在電視裏聽說一句話,戰争是最好的學校,而軍隊就是鍛煉人才的最好熔爐,看來此言果真不假。
“等等,再等等,現在還不是時候。等陸九到了,就是咱們動手的時候!”
牛金松忽然一陣凜然,扭頭看着李信,結結巴巴的問道:“難道,難道,要将這一萬多人都,都殺光了?”
……
賀一龍雖然内心已經暴跳如雷,但在鳳陽巡撫朱大典面前,還是要保持住從容狀态。于是,讓那賊兵慢慢說,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那賊兵也是表達能力太差,費了好半天的力氣,才将事情簡單的說了個七七八八。
即便如此,賀一龍還是聽了個一頭霧水,他隻能在那賊兵前言不搭後語的叙述裏做出大緻三點判斷,第一,官軍就是李信。第二,李信進了大營,殺了他的一個心腹。第三,他不回去,這些官軍可能還要得寸進尺,甚至出大亂子。
想到此處,賀一龍當即便以此爲借口向朱大典請辭。朱大典聽說竟有官軍來找賀一龍的麻煩,自然不能再挽留,與此同時爲了示好,還一再表示,自己也會點起兵馬,随他一同前去。
賀一龍想也不想就同意了。首先,李信的底細他再了解不過,除去把守臨淮的人,能帶出來的人馬能有兩千就是一大關,而自己擁兵上萬,若真的面對面沖突起來,他不是自己的對手。其次,正好将朱大典拉了過來,站在自己一邊,勝算便更多了一分。其實他心裏還隐隐存了一個心思,那就是向讓朱大典看看,自己是如何讓那李信吃癟的。
賀一龍拱手行禮稱謝:“朱部堂施以援手,一龍何以爲報?”
朱大典則不值一提的擺擺手,哈哈笑了一聲,同時又雙手舉起在右太陽穴處虛拱了一下:“都是爲了朝廷,和談報與不報,走!老夫也要看看,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人長了幾個鼻子,幾張臉!”
言畢兩人又把臂同去,朱大典點起了自己的親兵,又下令調了幾百人與之一同出城。畢竟同爲官軍,又不是去短兵相接,有幾百人充門面長氣勢足夠用了。賀一龍一路上談起李信其人亦是言語中頗爲不屑,直言此人能力有限,氣量狹小,沽名釣譽,幾次三番找自己的麻煩。這一番描述,正印證了朱大典對李信的印象,于是也跟着附和了幾句,大有果真如此的意味。
直到朱大典與賀一龍出了鳳陽府城東門才愕然發現,現場的形勢全然不似自己剛才想象的那麽簡單。
朱大典的第一反應就是,壞了,人帶少了,早知道就點齊人馬。可随即又好似洩了氣的皮球,心裏頭連連懊悔不該傻乎乎的主動伸出腿來趟這道混水。于是,他偷眼去看賀一龍,更是心中一顫,卻見這位一刻前還滿臉志得意滿的人,臉上竟也寫滿了驚愕。眼看着賀一龍如此反應,就更加對眼前的局勢發展沒有了把握,不自覺的勸了一句:“豎子勢大,咱們先避一避!”
賀一龍竟也跟着點頭,“朱部堂說的對,不能拿雞蛋撞石頭!”
但見,鳳陽府城東門外,刀槍森森,上萬人的方陣前後縱橫,一杆明軍戰旗迎風獵獵,紅色的旗面上繡着一個鬥大的黑色李字,于最前端的是數十門大炮,黑洞洞的炮口正直指着賀一龍等人,而手拿火把的炮手就立于炮尾之側,隻須手臂放下,便可以将他們轟的片甲不留!
朱大典覺得口幹舌燥,不由自主的又問了句:“這,這話怎麽說的,官軍怎麽還圍了官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