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騰蛟本想說李信的三千人如何是流賊而是萬大軍的對手,就算李信再厲害,他麾下的士卒都是以一當二的勇士,也是雙拳難敵四手。
其實無論張方嚴亦或是何騰蛟,誰都能從這簡單的軍報裏得出一個判斷,李信之所以選擇與流賊而是萬大軍周旋,是在明知下場如此的情形下而強攻臨淮的,那麽結論隻有一個,那就是李信決意以自身之力牽制住全力攻擊中都鳳陽府的流賊、
那麽問題又來了,如果李信真是以一己之力在與流賊大軍周旋,眼下通過清河就成了耽誤不得的緊要軍務。朝廷的駐軍守将在淮安府治所山陽城,所以,欲調兵張方嚴就必須先通過清河。
這倒不是說,其時調兵非總督親至不可,隻是當下各方守将怯戰,就算有使者持着張方嚴的總督調令前去,一樣會被推诿而贻誤戰機。因此,張方嚴親自去督戰便成了唯一可行的辦法。畢竟張方嚴是皇帝親自任免的兩省總督,當衆違令就是殺頭也不爲過。
何騰蛟欲言又止,卻見張方嚴嚯的起身,斬釘截鐵的道:“走,随老夫去會會那隻知周閣老的無知守将去!”
清河守将爲何如此嚣張,何騰蛟不知道,他隻知道若此人連張方嚴的話都不聽,便定要先斬了此人,否則長此耽擱下去,以鎮虜侯那些人馬又能稱到幾時?是以,在随張方嚴乘船趕赴那清河守将之處時,便帶上了數十名心腹精壯,隻等那守将不服,一刀下去幹淨了事。張閣老軟弱,他何騰蛟可不軟弱,得罪了周延儒又如何?他自問自己一心某國,堂堂正正,經得起曆史考驗,就算因此而身死也足矣。
那清河守将還算沒狂妄到極點,張方嚴一出現,他此前的那些嚣張氣焰便統統消失不見,匍跪于地。隻是若想放船隊通行,卻是萬萬不能,被問的急了隻好道:“閣老若真急着過,何不自去問周閣老?”
張方嚴被那守将氣得胡子亂顫,竟喊了一句:“左右何在?将此人給老夫拿下!”
聞言之後,何騰蛟一愣,他本想下令将這人一刀砍了的,可張閣老竟然下令将此人拿下。轉念一想,将這厮拿下也算合适,便将斬首的命令改成了拿下。電光石火間,幾名壯漢七手八腳将那守将按到在地……
張方嚴顯然還沒從怒意中平靜下來,聲音還帶着幾分顫抖:“老夫身爲浙直總督,奉天子劍,有不聽号令者,三品以下文官可先斬後奏,又何況你這區區一個守備?”
那守将本來還掙紮着大有不服不忿之意,但聞言之後,臉色頓時大變,竟吓的有些語無倫次了,然後又連聲求饒,直說着但有所命無敢不從……好漢不吃眼前虧,那守将知道就算有周閣老撐腰,那也是遠水難解近渴,等這張閣老将自己斬了,周閣老又豈能爲了區區一個守備與堂堂總督拼命?再說了,就算拼命,自己又豈能再說過來?
是以那守将在聽了張方嚴一番疾言厲色的說辭後,态度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看的何騰蛟暗暗咂舌,暗贊張方嚴這一招使的漂亮,然後竟升起一股慚愧之意,方知自己小看了這位年逾古稀的閣老。如此一來,即達到了目的,又沒有擅殺人命,總比自己的一刀斬了了事的法子要高明了許多。
船隊橫穿淮河水道以後便進入了大運河的最後一段,水面也明顯的寬了起來。何騰蛟與張方嚴多有交流,隻覺得這位閣老在言語中不時流露出對李信的安危并不甚着急。如果不是此人城府了得,便隻能有一種解釋,那就是李信的生死,在張方嚴的心中本就無足輕重。
但若是如此解釋似乎又有些奇怪,畢竟張方嚴在聽說了李信以一己之力與二十萬流賊周旋之後,便一掃此前的軟弱,硬逼着那清河守将放行。這豈不是前後矛盾?想到此處,他猛然間醒悟,張閣老之所以砍死如此從容,并非他不在意鎮虜侯的安慰,而是對此人有着足夠的信心!
何騰蛟終于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閣老何以對鎮虜侯有如此十足的信心?”
卻聽張方嚴一陣大笑,隻見他手捋颌下花白的山羊胡,緩緩道:“那是你不了解鎮虜侯!鎮虜侯自領兵以來哪一次不是以少勝多,取了那讓天下都匪夷所思的勝利?這且不算,難道雲從就沒聽過,鎮虜侯善守的名聲嗎?在錦州時,十萬東虜都難奈之何,女真号稱滿萬無人敵,何況十萬?這二十萬流賊又何異于土雞瓦狗?”
聞言之後,很疼叫當時便暗叫慚愧,他從前隻隐約聽過李信此人頗有戰績,卻料不到張方嚴對鎮虜侯的評價竟如此之高?但是……
日落之前,張方嚴順利抵達山陽城,但事情的進展卻并非如想象中那麽順利。駐紮在山陽的兩萬明軍顯然已經按兵不動多時,當初就連楊嗣昌憑借總督印信都未能調的東一兵一卒,張方嚴一來便想調動大軍與流賊拼命,豈有這麽容易的事?
淮安總兵孫之傑身爲一軍主将,對張方嚴的到來表達了極大的善意,但是,隻要提及出兵擊敵便大搖其頭,直言各種苦難……
很快,兩個人的談話就已經進入了僵局,将何騰蛟看的滿手心都是冷汗。這淮安總兵可遠非那清河守将所能比,絕不能一刀殺了了事,若張方嚴總是如此磨嘴皮子,人家隻做無賴狀,又能奈之何?
就在何騰蛟黯然憂心之時,卻聽張方嚴猛然間提高了聲調,語帶怒意責道:“休要再與老夫聒噪其它,你隻說出兵與否?”
眼見着張方嚴大有翻臉的架勢,孫之傑卻仍舊面帶僵硬的笑容,從容答道:“閣老這不是在逼迫标下嗎?若淮安軍可堪一戰,标下又豈能如此?如果,中都鳳陽有了差池,皇帝陛下怪罪下來,雷霆震怒标下承受便是!”
别看孫之傑表面謙恭,實際上這番話卻有另一重意思,張方嚴身爲浙直總督,如果中都鳳陽陷落,第一責任人當人非他莫屬。實際上是給了張方嚴一顆軟釘子。
何騰蛟聽的明白,卻暗暗搖頭,張方嚴隻能出天子劍斬了此人一途吧?
卻聽張方嚴一陣冷笑:“老夫身負皇恩,若有差池自當一身謝罪。但在這之前,老夫也一定會請出天子劍來,斬了一幹禍國殃民,屍位素餐的國之宵賊!”
果然,孫之傑聽了天子劍三字以後,竟然面色巨變。皇帝竟然如此放權給眼前這幹瘦老頭,而自己僅僅是個五官,就算一品二品,亦在先斬後奏之列。想及此處,他再也扛不下去了,再扛下去豈不是在與自己的腦袋找不痛快嗎?
當即跪倒在地,口中則道:“閣老請給标下一些時日……”
張方嚴眼見着孫之傑服軟,語氣依舊不減,又問道:“明日此時,可否出兵?”
孫之傑心中踟躇,口中卻不敢怠慢,生怕張方嚴提出天子劍來個先斬後奏。
“回閣老,大軍悉數出兵隻怕不及,先鋒先行卻是可行!”
張方嚴當即斬釘截鐵道:“好!五千人馬作爲先鋒,明日一早起行!”
浍水南岸,馬回回派來的人走了已經有三波,賀一龍仍舊穩穩端坐營中。他不但心中不急,反而還愈發的有些得意。心道:這回如何?知道官軍鎮虜侯的厲害了吧?想讓老子回去替你當馬前卒?馬回回,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老子現在隻做一件事,那就是坐山觀虎鬥。
有心腹部将問賀一龍:“萬一,萬一官軍勝了,咱們豈不是也沒好果子吃?”
賀一龍心中有氣,一巴掌拍在那部将的後腦,罵道:“蠢貨!官軍再厲害隻有三千人!馬回回再蠢,再笨,總有二十萬人!能讓三千官軍打的屁滾尿流嗎?”
不過賀一龍口中如此斥罵那部下,心裏卻有種異樣的感覺,反而隐隐希望李信的三千人打敗那号稱有二十萬衆的馬回回呢?如此正可出一口胸中的惡氣!但馬上就回過神來,這根本就是天方夜譚嘛,從古至今也沒聽過三千人打的二十萬人屁滾尿流。或許有過,也不可能是那馬賊出身的李信吧?
都是賊,憑什麽你就又封侯,又拜将的,若再創造一個以三千勝二十萬的記錄來,豈不是……
“大頭領,馬回回的人又來了,見是不見?”
“見!如何不見,快給老子帶上來!”
這一回,賀一龍敏銳的發覺,似乎馬回回的部署果真被這區區三千官軍給攪亂了,若果真如此,到底又是小看了那官軍的鎮虜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