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一行沿河南下,由于連日雨雪,道路泥濘,路上的行進速度反倒比運河中的大船慢了。爲了不與護衛軍隊脫離,五艘大船隻好放慢了速度,與之比肩而行。如此一來,就連李信此前所說的三日百裏都做不到了。可總算一路平安,在出了東昌府以後到達一片大湖地界時,岸上的軍卒救下了數名來自河南的逃人,詢問之下竟有一人曾爲歸德府虞城縣主簿。
牛金松當即覺得此人一定對大将軍有用,便将他帶上了船去。
果然,這名歸德府虞城縣的主簿說出了自歸德府帶來的第一手消息。此前的所有消息,他們一路上都是從向北逃難的難民口中稀稀拉拉得知,不過雖然是第一手消息,卻決然不是什麽好消息。
縣主簿見到李信後痛哭流涕,“禀鎮虜侯,李逆與革左五營在歸德府商丘合兵攻城,睢陽、甯陵、夏邑,相繼陷落,商丘被圍僅僅三日就被攻破……”
說到這裏,就連牛金松都聽出了一些其中的疑問之處。
“慢着,慢着!李自成不是有楊,楊閣部牽制着麽,怎麽就打到了歸德府?楊閣部就坐視不理?”
那主簿趕忙解釋道:“這,這,還不是因爲熊部堂,口口聲聲歸德有他在固若金湯,結果才釀成這等大禍,楊閣部知道實情以後,就算想來救援也已經晚了。”
主簿的面色轉而憤憤,“說起這事,如果不是熊部堂執意招降英霍山裏的革左五營,部堂他也不至于兵敗身死!都是那監軍道楊卓然慫恿部堂招降賊寇,還親自去了英霍山裏一趟,所有人都隻道此事有譜,誰又曾料到革左五營的賊寇隻是虛與委蛇,詐降之後帶李逆大軍一到就突起發難,熊部堂就算有三頭六臂也無力回天,最後,最後才落得這個下場!”
那主簿面色更顯激動憤恨,李信聽罷一陣唏噓,熊文燦居然死在了李自成的手裏,這樣也好,畢竟還能落個死後殊榮,總比被斬首抄家要好的多了。所以說,有時候,活着未必比死了好。就比如那開封城中的楊嗣昌,經此一事後,朱由檢就算再信任他,恐怕也會因此而對其大失所望,那麽接下來他即将面對的,隻能是接受皇帝的雷霆震怒了,畢竟喪師失地不說,還死了一個總督。這回他算是攤上大事兒了,而且找不到任何可以脫罪的理由。
楊嗣昌一直針對李信,必欲除之而後快,但李信做出了此人即将倒黴的判斷後,竟然一絲幸災樂禍之感都升不起來。熊文燦之死意味着楊嗣昌中原剿賊戰略的徹底失敗,也是大明王朝在中原剿賊策略的徹底失敗。如此一來,中原局勢豈不糜爛?這個結論讓他頓時便打了一個寒顫。
“楊閣部救援不及,總該收複了歸德府吧?”李信的判斷是,楊嗣昌一直謹小慎微,所以他的兵力仍舊可堪一戰,所以全力攻擊之下,李自成未必能頂住。
“歸德是收回來了,可跟丢了也沒什麽兩樣?”
“俺說,你這擠腸子的說法能不能改改,有話一氣痛快說完就是,這要把俺急到何時?”牛金松聽他說的啰嗦,本就對敗軍逃吏瞧不起,催促起來毫不留情面。
“将軍可知流賊破城後的習慣?”這則反問讓牛金松莫名打了個冷顫,賊寇惡名他如何不知啊。
“殺光未必,但必然搶光,燒光。由此而破家人亡者,則不計其數!”說到此處,主簿竟伏地痛哭起來。
自從南下過了臨清以後,革左五營的名号就頻頻出現,他們能出現在山東果然與歸德府的陷落有關。根據那主簿的描述,李信掐指算了下日子,革左五營二賀所部正是在歸德府被攻陷後前後,于東昌府撤圍。這就更令人匪夷所思,歸德大勝後,他們本應該乘勝擴大戰果才是,如何就悄沒聲息的撤兵了?
牛金松卻口快,“不對啊!如主簿所說,歸德府被賊寇擊破的日子,正是東昌府解圍的日子,賀一龍和賀錦撤的幹幹淨淨,這等反常……”
“這就對了,這就對了!”那主簿趕忙接着牛金松的話頭,卻更讓牛金松疑惑,如何反常反而是對了?這回他也不追問,隻看着那主簿等他解釋。
“流賊一盤散沙難成大器,李自成與革左五營剛剛合兵打下了歸德府就因爲分贓不均起了内讧,李自成仗着在歸德府人多将革左五營的馬回回又趕回了英霍山,最後李自成又被楊閣部趕出了歸德府。”
原來如此,既然歸德已經被楊嗣昌收複,那麽大運河沿岸的威脅也應該被解除了。但那主簿興許是非要語不驚人死不休不可。
“楊閣部擊潰了歸德府中的流賊,又領大兵往開封去坐鎮,本來逃散的流賊又有不少重新回到歸德府。眼下的歸德府實已不在我大明控制之下。鎮虜侯再往南去,沒準就要遇到大股的流賊。罪吏看鎮虜侯兵不過三千,一旦遭遇怕有不測之危……”
一路所見所聞,李信雖然有心擊賊卻能力不足,身邊僅僅三千人,又是炮兵騎兵夾在一起,除了須有人護着張方嚴他又能拿出多少人來。中原流賊嘯聚一起多則十數萬,就算去了隻怕也難以力敵。
李信收留了那主簿,強令陸上軍卒加快行軍速度,必須盡速趕往南京,就算到了南直隸現行招募士兵,再北上擊賊也不是不可以。主意打定以後,就算加速行軍,一連數日之後也才堪堪抵達濟甯州。
船到濟甯州後,碼頭上已站滿了人,竟是濟甯知州事先就已經得知了張方嚴李信一行人的船隊即将抵達,而一早就早早的候在了碼頭,等了三個時辰,總算沒有落空,等來了堂堂閣老與鎮虜侯。
“下官濟甯知州嚴丙烈恭候閣老鎮虜侯大駕光臨!”
張方嚴前腳下船後腳便問:“老夫聽聞流賊不斷襲擾大運河兩岸,今日一見傳言似乎不盡不實啊。嚴知州,你這裏可曾遭了流賊?”
其實李信早在大船進入碼頭之前就已經得到斥候禀報,前後共遇到官軍遊騎十餘騎,待靠近碼頭後,更是有上千當地軍兵列隊警戒,這等如臨大敵的模樣,肯定是這濟甯州周邊已經不太平。隻是這嚴丙烈若以爲這等防備便能擋住流賊一擊,那就是做夢了。
嚴丙烈擦了把臉,如實答道:“實不相瞞,爲了迎接閣老與侯爺,下官已經把濟甯城中所有能派出去的皂隸軍卒都派出去了,還好流賊今日未來襲擾……”不過張方嚴卻發現濟甯知州嚴丙烈的面色僵硬,似乎大有吞吐之意。隻是嚴丙烈不說,張方嚴也就按住不問,隻等他主動說起。
進城之後,嚴丙烈終于在與張方嚴和李信單獨談話時,才正式說起,“剛才人多,爲了軍心穩定不得多說。實際上,目下形勢要遠比下官之前所言嚴重的多。實不相瞞,昨日,昨日探子回報,流賊,流賊已經圍了徐州!”
李信與張方嚴相顧愕然,原本他們一路上急急行軍,爲的就是避開與流賊交手,哪成想流賊還是結結實實的堵在了他們南下的必經之路上。
“還請閣老與侯爺萬勿保密,否則消息傳開去,下官這濟甯州裏不知還能剩下多少人家,都得離鄉避難而去!”
張方嚴一口答應,這等軍事機密自然要嚴加保密。李信卻冷笑道:“嚴知州想多了,此等大事怎麽可能瞞得住?過不了幾日,徐州難民大舉過來,友如何去瞞?與其對百姓封堵消息,不如有控制的公布一些消息,安定地方,征募百姓自救抗賊!”
“是,是,是!侯爺教訓的是!”
盡管嚴丙烈一口答應,但一轉臉出了門去,還是嚴守了消息,關閉城門禁止出入。才不過兩日,便有城中百姓已經對封門的政策不滿。在接連的抗議之下,嚴丙烈隻好做了讓步,一日間之限時開門半個時辰。但僅僅這半個時辰就夠了,徐州被流賊團團圍困的消息幾乎一夜之間傳遍全城,城中富戶驚駭之下已經開始籌謀着離城避難。
濟甯知州嚴丙烈驚慌失措,急忙去請張方嚴拿主意,張方嚴卻以兵事不精爲由卻将他打發到了李信那去。嚴丙烈正求之不得,他要的就是将這一文一武兩位留在濟甯州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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