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正是貴州黎平府人士,卻不知鎮虜侯如何得知?”李信的底細天下盡人皆知,何騰蛟隻當這鎮虜侯乃馬賊出身,雖然貴爲侯爵,卻出身草莽,不懂得禮數也是可以理解的。不過他卻對李信能一語道出自家籍貫深感驚訝,需知他何騰蛟僅僅是陽谷地方的一個小小知縣,李信是直通天子的人,又怎能盡知自己底細的?
李信陡然記了起來,這何騰蛟亦是明末抗清英雄之一,若說此人正好在山東爲官,也甚是巧了。他還要繼續确認,同籍貫同姓名的人不是沒有,“何縣令表字可是雲從?”
這些曾與前世深刻于李信腦海,即便換了人間也從未忘記過。何騰蛟徹底被李信弄的不知所以,隻是點頭,以示承認。至此,已經可以确認,此何騰蛟就是彼何騰蛟。李信策馬與何騰蛟并駕齊驅,兩軍轉換成長隊由此并行東行。
在南明曆史中,何騰蛟比起史可法等人來名氣甚小,卻是南明重要大臣之一,盡管于南明内部政治鬥争中,做過許多誅除異己之事,爲後人所诟病,稱其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但他身陷敵營從容赴死而不降卻是不争的事實,僅此一條便由不得人不對他肅然起敬。
何騰蛟問起李信是如何知曉其姓名籍貫,李信無言以對隻好謊稱,在京中曾聽人提及,便算糊弄過去。不過他聽了何騰蛟的自訴以後,卻甚是感佩。不但如此,他還在何騰蛟的口中得知了一系列重要的情報。
原來,何騰蛟赴任陽谷知縣不足一年,便遭遇流賊大舉進攻。由于原本強勢的山東總兵劉澤清被誅殺以後,其舊部一盤散沙,聞風喪膽不戰自潰,流賊所過境各州縣紛紛陷落,地方官殉城而死者不計其數。
流賊兵鋒并未深入山東而是沿着大運河一路北上,很快便進抵陽谷縣。負責陽谷守衛的隻有本地衛所兵,早就望風而逃,何騰蛟不甘如此城陷,便組織本地鄉民以及收容附近州縣潰兵,待賊兵遞進時便登城抵抗。
何騰蛟并未細數如何才抵擋得住流賊大軍,但其中波折困難李信可想而知。到此處,便透露出一則重要情報,此番竄入山東境内的革左五營賊寇并非隻有賀一龍一部,而是賀一龍與賀錦兩部人馬,兩路合兵号稱有十萬衆。但據何騰蛟所推測,二賀人馬攢在一起總有五六萬之數,人數不多爲禍卻一點不比李自成、張獻忠差。所過之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何騰蛟自感組織民壯聲威不顯而士氣低落,又爲了吸引各地潰兵來投,便謊稱當朝閣部楊嗣昌所遣前鋒在陽谷城中,附近各地潰兵聞之紛紛歸附,因此陽谷縣内兵力最盛時竟達六七千之多。由此得到了另一個意外效果便是,二賀兩部人馬紛紛放棄了并不位于大運河主幹道上的陽谷,繼而分兵,沿東西兩路北上,其中東路賀一龍在大運河朱棗莊與牛金松遭遇。
而據多方情報彙集之後,何騰蛟做出了一個判斷,革左五營的賀一龍、賀錦兩部人馬之所以竄入山東,又急于北上,其目标便是有北方蘇杭之稱的臨清,此地爲貫通東西南北的水陸樞紐,囤積财貨不計其數,且黃河故道由此與大運河交彙,一旦賊兵沿着黃河故道由此溯流而上,将嚴重威脅到于河南剿匪的楊嗣昌後路。一旦楊嗣昌囤積于黃河以北的無數軍資落入流賊之手,或是被付之一炬,中原剿匪勢必将功虧一篑。
李信頻頻聽何騰蛟說出黃河故道一詞,便問其意,何騰蛟又額外解釋一番。原來黃河在曆史上曾數次泛濫改道,而在南宋以前一直由河北山東流入大海,至南宋建炎二年,東京守将杜沖爲抵禦金兵南下,便在滑州掘開黃河大堤,黃河向東南分别由濟水和泗水流入大海。此後又曆經數次大規模改道,始終被人力封堵南流,後來奪淮入海,黃河河道便一直穩定至今。
黃河自改道南流,奪淮入海以後,雖然河道趨于穩定,可自洪武朝以來,決口多達數百次,幾乎每七個月就要決口一次,黃淮百姓因此而家破人亡者不計其數。何騰蛟言及于此,痛心疾首,情緒陡而激動。至于黃河故道仍舊有河水流過,水勢随小,但少了黃河泛濫反而河道平穩,因此仍爲溝通東西的重要水道之一。
這番話讓李信大吃一驚,也颠覆了來自太平年景的他對于黃河的印象,從未想到過這條被讴歌了千遍萬遍的母親河,竟然在上千年間奪取性命無數,爲黃淮百姓帶來了罄竹難書的深重災難。也許之于時人百姓看來,所謂母親河,在他們的眼裏不啻于一條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人常言洪水猛獸,或出于此吧!
“自流賊之禍波及山東月餘時間,下官麾下聚集士卒近萬。”說到此處,于馬上的何騰蛟竟赧然一笑,“下官自滿之心日起,生怕朝廷在臨清準備不足,而吃了大虧,便率部北上,哪成想剛過莘縣就遭遇了賀錦所部流賊,一戰而失去大半部衆,幸而平素約束甚嚴,這才有了今日一戰。”
看不出來這看似有幾分古闆的何騰蛟居然以區區縣令的身份,便能組織其上萬大軍,守住了陽谷,吓退賊兵不說,竟然還有着敏銳的戰略直覺,實在不能讓人小視。
“不知何縣令今日後做何打算?”
看來山東河南局勢之複雜超出李信想象,看來中原剿賊的局面絕對不似報與朝廷的情形那般簡單。李信深感這灘水渾的難以見底,其實淺顯的道理誰都看的明白,流賊之所以十數年來屢剿不絕,乃是因爲頭疼醫頭,腳疼醫腳,其根本原因并未解決。
流賊之所以爲禍,其賴以根本乃是廣大遭受各種災害無家可歸的平民百姓,百姓們沒了活路豈有不反之理?其中,亦有流賊主動爲之,裹挾萬衆呼嘯來去,久而久之變成了惡性循環,屢剿不絕也在情理之中了。
何騰蛟目光竟罕有的露出些許茫然之色,“下官掌軍畢竟名不副實,打算回陽谷去,盡守土之責!”
李信隻覺得以何騰蛟之能,讓他做個鳥不拉屎的陽谷縣令,着實有些屈才,回去尋個機會,讓張方嚴保舉此人出任個合适的官職,正可人盡其用。
臨到東昌府時,李信與何騰蛟就此作别,兩軍亦分路而行。李信攜牛金松等人一路向東,卻正遇到顧十四帶着主力由南往北而來。
牛金松眼睛尖,一眼便瞅見了顧十四的将旗,“大将軍你看,那不是顧平虜嗎!”
牛金松自打被皇帝賜名以後,便決口不提從前賤命,無論場合都直呼其名。提及顧十四,李信已經有些怒不可遏,此人平日裏性子有些偏狹,卻沒料到今日竟能幹出如此不靠譜的事來!
但是,好在牛金松後知後覺,并未覺得顧十四今日的不妥行爲,李信便不好主動公開此事,否則挑起部下間的矛盾反爲不美。
直到回了府城之後,顧十四給李信的解釋仍舊不能平息他的怒火。
原來,顧十四在半路上竟遭遇了革左五營賀錦部,眼看對方不過七八千人,卻打着主帥大纛旗,顧十四以爲遇到了大魚,便一路追打下去,最後生擒了對方的主将,隻可惜并非賀錦,而是他的部下賀一本。隻是經過這一番耽擱後,救援牛金松的事卻被徹底耽擱了。
李信質問他,心裏究竟置兄弟于何地。顧十四卻從容答道:“牛蛋生死未蔔,可當下賊兵大纛旗卻是切切實實的,試問大将軍臨機亦當如此決斷吧!”
李信又問他,置軍令于何地。顧十四依舊從容答道:“一路主将領軍在外,自可臨機決斷,否則戰場瞬息萬變,不知又當贻誤戰機多少……”
當天,李信頒布軍令,顧平虜不聽主将職務,其職由第一炮營營官海森堡暫代。爲了這件事,不少人來爲顧十四求情,李信一改不見。到了晚間,城外忽然有人叫城,自稱有重要軍機求見城中守将。
軍卒們不敢怠慢,在檢查了他的通關文憑之後,将他引到了新任主将海森堡處,海森堡爲人刻闆,沒幾句話便惹的那人大怒,直呼要見城中官職最高的人。海森堡見狀,幹脆便拂袖而去,不再理會此人。
李信得知此事時已經是晚上,覺得此人行爲蹊跷,便令人将其帶來見他。哪成想此人張口便讓人目瞪口呆。
“周閣老所命,請将軍移步往徐州護衛閣老北上!”
李信讓他慢點說,又細問所言周閣老究竟是誰。那人又一字一頓的說道:“周閣老還能有幾個,我家閣老名諱上延下儒!奉天子敕命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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