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作甚?造反不成?”
回答的聲音讓李雙财毛骨悚然,竟是曹兆吉!
“哼!是你要造反吧?若不是虧得畫兒揭發你,還真讓你這豎子給騙了!”
畫兒?李雙财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在他眼裏那個嬌小而又楚楚可憐的小娘子無論如何都與告密扯不上關系。想到此處,李雙财仍舊嘴硬着,對曹兆吉對他的指責,一一反駁,死不承認。
曹兆吉也不生氣,好像早就斷定李雙财不會乖乖招認一般,伸手便從身後的人群裏撤出一個嬌小的身軀來,然後指着李雙财質問道:“可是這賊子親口承認,爲明朝鎮虜侯的奸細?”
眼看着畫兒被揪了出來,李雙财便如遭重擊一般,恐懼與憤怒糾纏在胸腔裏,說不出的難受,他盯着畫兒,卻見她滿臉的恐慌與不知所措,,心裏立時便又活絡了起來。莫不是,畫兒耐不住恐吓,這才招認了自己?是的,一定是這般情形。李雙财不斷的如是自我安慰着。
“是他,就是他,婢子親耳聽他說的,他還說等到害了大頭領,便,便要娶了婢子……”
這話親從畫兒口中說出來,李雙财這才死了心,隻道今日便是末日,怕是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瞬息之間,本來清晰的人生目标又模糊了,這種從清晰到模糊給李雙财帶來了巨大的震動,竟然忘了死亡即将到來的痛苦。再看地面上兀自燃燒着的火把,一股決死的恨意沖腦而起,大不了就是一死,總要拉幾個墊背的,陰間的路上才不寂寞。
一念及此,李雙财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奮然掙脫了兩名親兵的控制,俯身拾起地面上的火把,又縱身往成堆的猛火油壇子躍去。頃刻間,瓦罐壇子碎裂的聲音,傳遍了每個在場之人的耳朵。
曹兆吉看到李雙财玩命的縱身躍向成堆的火油壇子,便已經猜到了此人的心思,臉色劇變之下,便連滾帶爬的要下城牆避禍,奈何身後站的人太多,再加上城牆上甬道狹窄,竟隻能困在女牆處而不得拖,倒是那小姐的丫鬟一直還在他的身邊跟着。
霎那間,火光騰起,私下迸濺流淌的火油擁着火苗在城牆上沿着狹窄的甬道四處蔓延,來不及躲避的亂兵們很快就被火蛇吞沒,反倒是曹兆吉所在的女牆邊由于地勢稍高而一時間得以幸免。但眼看着火苗越竄越大,想來也堅持不了多少時日。
絕望與憤怒同樣也充斥了曹兆吉的内心,本來好好的日子,竟生生被這李雙财給攪合了,這大火一燒,還不讓城外的官軍有機可乘?但着急歸着急,卻是由于被困在了城牆上,而一點辦法都沒有。
曹兆吉一眼瞥見了,瑟瑟發抖的丫鬟畫兒,伸手便一巴掌扇了過去。
“小蹄子,若不是口入毒蛇,老子豈會落入此刻的倒黴地……”
畫兒挨了狠狠一巴掌,竟然沖着曹兆吉笑了一下。曹兆吉直以爲是自己眼花,這丫鬟挨了打竟然不哭反笑,真是咄咄怪事。他肉了揉眼睛,仔細看去,果見畫兒臉上還挂着沒有消退的冷笑。
隻聽她尖利着嗓子,“賊子,你殺了老爺,玷污了小姐,今日算是爲老爺小姐報仇了,婢子名節已失,早不欲獨活……”曹兆吉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但覺一陣香風鋪面,緊接着衣襟一緊,定睛看去竟是畫兒的一隻纖細小手攥住了自己的衣襟,她的身子卻已經往那女牆上攀去。
曹兆吉終于意識到,這小婢子要來着自己與其一同跳城,立時便是一身冷汗。他從未見過如此不要命的小女子,但很快就從震驚中恢複了過來,捉住畫兒那纖細的手臂,用力反轉便輕而易舉将其與自己脫離接觸,然後就勢一送,那嬌小的身軀便直堕入漆黑的牆下。
火勢越來越大,猛火油将城牆甬道内側堆放的滾木也燒着了,火勢一時間難以控制,亂兵們根本就沒有應對火災的經驗,眼見着火借風勢,迅速蔓延開去,别說救火了,都紛紛逃了開去,生怕被大火卷了進去,丢了小命。
曹兆吉鼻腔裏充斥着皮肉燒焦的味道,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緊緊籠罩了他的心頭,頭發胡子眉毛已經俱被烤焦,若在耽擱下去,隻怕也和那幫來不及逃跑的亂兵一般,成了烤豬。他又靈機一動,手把着女牆,身體攀到城牆外側,懸空以躲避難以忍受的大火。這反而給了他一個逃生的靈感,便将身子來回悠蕩,沿着城牆外沿向東躍去,每躍一次便以手緊緊把住城牆,不敢有絲毫的松懈,生怕一下把不穩當便跌了下去,被黑洞洞的夜色吞沒了生命。
僅僅憑着這種生命危險極大的雜耍般的縱躍,曹兆吉竟然逃得一命,帶雙腳安然落在火勢未曾抵達的城牆甬道上時,大有隔世之感。但此時他已經顧不得那劫後餘生的感慨,眼下的當務之急是,立即召集人手滅火,盡快恢複城牆秩序,否則任由大火燒下去,隻怕城内外都要起了變故呢!
曹兆吉的擔心并不多餘,由于亂民占了東昌府時兵不血刃,所以城中百姓皆幸免于難,但賀一龍的隊伍進城後,卻大肆搶劫了一把,以至本來支持他的城中百姓又恨透了他,但亂兵控制東昌府城已經成爲不可逆轉的事實,隻好忍氣吞聲,眼下有了這等機會,說不定便會趁亂起事。
“不好了,不好了,城内有人作亂……”
擔心成了事實,曹兆吉有些後悔自己沒能聽從賀一龍的勸告,若是将城中不相幹的人口都統統殺掉,此時不久正可免了這作亂的麻煩嗎。但世界上是沒有賣後悔藥的,他的後悔也僅僅在腦子裏轉了一下,便被一聲巨響震得整個人都跌坐在地上,霎那間隻覺地動山搖。
“地震了,大家快逃命啊……”
亂兵徹底成了亂兵,像沒頭蒼蠅一樣抱頭鼠竄,剛剛那一聲巨響以及地動山搖的勢頭,不是地震又是什麽?曹兆吉穩住了心神,從地上一躍而起,試圖阻止那些紛亂逃命的亂兵,竟沒有一個人聽從他的命令。
“都不許逃,都給老子站住,再不聽号令便立斬不赦!”
平素裏,曹兆吉跺跺腳這些人的心髒都要哆嗦三下,可此時此刻已經半點用處都沒有,哪裏還有半個人理會于他。急怒之下的曹兆吉便拔出雁翎刀,一連殺了三個逃竄的亂兵,竟還是沒有半點效果。他又試圖召集自己的親兵,這才絕望的發現,身邊除了一名親兵以外,已經再沒一人聽他号令。
這唯一留在他身邊的親兵,着實讓曹兆吉感動,便拍了一下那親兵的肩膀,想要誇贊幾句,再承諾大亂過後一定重重有賞,可看到對方那閃爍着火光的眼神後,竟似被黃蜂蜇了一般,急速向後退去。
“怎麽是你?你是人,是鬼?”
驚駭之下,竟沒留神腳下的石塊滾木,生生被絆了個仰面朝天。卻見那親兵大笑三生,一躍而起,騎坐在曹兆吉的身上,揮起拳頭,一下又一下的砸了下去。
“官軍進城了,官軍進城了……大夥快逃命啊……”
“大頭領被殺了……”
伴随着熊熊大火,東昌府城已經陷入了一片混亂,距離南門不遠處,隻見一段城牆赫然出現一個缺口,官軍便沿着這個缺口源源不斷的湧了進來。到了此時此刻,亂兵大勢已去,官軍收複東昌府城已經成了定局,有些早就喪失抵抗意志的亂兵眼見着逃命不能,便紛紛跪倒在地,投降了官軍。
更有甚者,主動要求爲官軍帶路,去占領城中的重要衙門,捉拿重要的人物。
其中,便有一隊官軍被幾個亂兵引着,往曹兆吉與那親兵扭打撕鬥的地方而來。
“李雙财,老子待你不薄,又是賞人又是賞錢,你若此刻痛改前非,老子既往不咎,往後定然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呸!,你當俺是傻子,俺要放了你,來日你又得勢,第一個就得扒了俺的皮。俺告訴你……”一句話沒說完,李雙财的臉上就生生的挨了曹兆吉一拳。當然,李雙财也不是吃素的,翻身将曹兆吉壓在身子底下,雙手死死的掐住他的脖子。
“俺告訴你,今天咱倆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聽聽,聽聽,官軍已經進城了,就算俺死了,你也一樣活不了!”
李雙财這話仿佛使得曹兆吉失去了最後的搏鬥意志,竟任由他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兩人掐的火熱時,卻不知自己已經被官軍團團圍住,四周火把照了一圈,生生便像看戲一般,看着兩個人的搏命表演。
李雙财忽然覺得自己的雙臂被一雙強有力的打手抓住,硬生生的提了開去,擡起頭這才發現四周多了一群陌生的臉,盔明甲亮,竟是大明官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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