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皇帝氣色不錯,情緒也頗爲舒暢,竟然饒有興緻的欣賞起了宮中的雪景。
“呵!好一片銀裝素裹,這場雪下的正當其時啊!”
朱由檢饒有興緻的與王承恩說道,随着聲音頓挫高低,口鼻中呼出的陣陣白色霧氣也随之忽閃起伏。
“老奴聽說有民諺說,瑞雪兆豐年,今兒這場雪,老奴以爲當是大大的祥瑞之兆啊!”與此同時,王承恩狀若激動的匍跪于地,口稱萬歲,“聖上天恩,福澤天下,實乃百姓之福!”
“起來,起來。地上涼,你穿的少,别讓涼氣侵了腿……”
王承恩感動的老眼泛紅,謝恩之後才從地上爬起來,小步随着皇帝的步伐往文華殿而去。
自從山海關錦州大捷以後,大明朝似乎否極泰來了,先是敖漢部帶領漠南蒙古諸部南附,接着又得到孫承宗的正式奏報,滿清皇太極已經死去,身後導緻權貴紛争,帝位久拖不決,據說搞了個什麽四王攝政,眼看着有走下坡路的架勢。像皮癬惡疾遷延大明王朝二十餘年的遼東邊患,竟也有了逐漸好轉的兆頭。說起來這還多虧了李信去歲生俘了皇太極的長子豪格,這才緻使皇太極死後諸子年幼,竟沒有一人可掌權爲君。
這其中,敖漢部的帶頭歸附對大明王朝的戰略意義則尤爲重要。自插漢部首領林丹汗死去,他的遺孀與财産紛紛歸了滿清皇太極之後,蒙古諸部便山河日下投靠了滿清。而去歲粆圖所部在陽和衛被李信大敗斬首,插漢部内部分崩離析再不複舊日威望。身爲插漢八部其中之一的敖漢部,由此一躍而起竟然成了草原上新一代的盟主。
有了蒙古人屏蕃長城以北,東虜滿清在上千裏邊牆随意破關入寇的時代也正式宣告結束。所以皇帝自登極十餘年來,竟是頭一次罕有的欣賞起了這宮中的雪景。
“不知李信他們此刻該到了何處?”
皇帝忽而又提及了李信,王承恩掐算了一下日子回道:“張閣老至今離境已經七日,乘船沿運河南下走的慢,總該也到了山東境内的臨清了!”
臨清之地朱由檢也聽說過,素來有富庶甲齊郡”、“繁華壓兩京”的美名。
“朕若不是被桎梏在這紫禁城中,也真想滿天下的看看!可惜,可惜啊……”
朱由檢顯然有些意興闌珊,王承恩素知皇帝的性子反複,生怕他剛剛好轉的情緒又低落下來,便轉而勸慰道:“萬歲爺何必可惜,待天下平定,自可乘禦舟巡幸江南,就算,就算封禅泰山也當可一并爲之!”
“巡幸江南,封禅泰山……”王承恩的這一番勸勉,果然讓朱由檢一陣神往,或許這一天不會等的太久了吧!
今日批紅有幾樁頂頂大而重要的人事決定,票拟被發還内閣之後,範複粹等一幹閣臣都被皇帝的一道聖旨驚得目瞪口呆。
“這,這田複珍以罪員之身忝居太原知府,豈能再讓他巡撫山西?”
戶部尚書李侍問面紅耳赤,似乎氣氛已極。劉宇亮則不鹹不淡的說了句:“李相莫非是因了田複珍乃李信一力保舉而對其人有了偏見?”
“老夫度量何至于此?”李侍問急忙辯解,雖然是被質問,但劉宇亮一句李相卻讓他心裏舒坦的很,他雖然憑借年資入了内閣,卻無奈百官中很多人卻從未正眼當他是閣臣宰相。說起來,他便一心怨氣的将此歸咎于李信帶兵爲了他的府邸,緻使其危險掃地。
李侍問不再言語,範複粹卻斟酌道:“田複珍雖是罪員之身,但畢竟科舉正途出身,又在剿賊之戰中立過大功。聽說此人将太原府治理的不錯,今夏大旱,絕大多數郡縣省份都已經絕收,隻有這太原府還打出了糧食。聖上破格擢拔此人巡撫山西也是慧眼識人啊!”
原本,李侍問以爲範複粹是和自己站在同一邊亦是看李信不順眼的,所以才在遭受到劉宇亮對自己人品質疑之後決定坐山觀虎鬥,等的便是範複粹頂上來,啓用内閣之權将田複珍巡撫山西的聖旨封駁回去。豈料,範複粹竟然一反常态,居然對皇帝任命田複珍爲山西巡撫的決定頗爲贊同。
“山西向來不設巡撫,眼下又遠離兵亂,似乎沒有增設巡撫的必要!”
薛國觀的說法則謹慎小心,試圖從山西沒有必要設置巡撫上作理由和借口,來表達自己的反對意見。李侍問眼見這薛國觀竟然站到了自己一邊,也顧不得劉宇亮的指責,聲援道:“薛相之言,甚是在理。官吏如此疊床架屋,豈非白白靡費公帑?”
“非也,非也。李相且看聖旨,聖上亦使其兼領太原知府,不過是一人身兼兩職,按照慣例,俸祿自然是以高者計算!”
劉宇亮好像專與李侍問爲難一般,張嘴便将他堵的說不出話來。李侍問氣急敗壞,卻又強辯不出理來,隻好悻悻的坐回去,悶不作聲。
在内閣多數人的支持下,田複珍擢升山西巡撫,而由于李信準備與新樂郡主完婚,已經辭去山西鎮總兵,其位則由先前拟定好的人選,大同鎮總兵王樸接任。
随着這兩道聖旨一齊上路的,還有内閣拟定的另一道旨意,着即令山西有司派員護送新樂郡主趕赴南京,與李信完婚。百官們從這第三道内容匪夷所思的聖旨裏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但卻隻是在私下裏議論紛紛,并沒有人真的拿到台面上來說道。不過,這道完婚的聖旨傳入民間之後,卻又變了味道。百姓們不清楚朝堂内的蠅營狗苟,直覺的李信承受不白之冤而後真相又大白于天下,所賴者無非有二,一是當今聖上明察秋毫,二是天道昭彰,不使英雄蒙塵。
由此李信娶了晉王之女亦是天大的恩典,一時之間京中上下早就忘了此前紛紛痛斥李信爲國賊時的憤恨,轉而交口頌揚這位立下赫赫大功的将軍。
總而言之,大明京師朝野上下到處都湧動彌漫着一股中興氣象之前的躁動與興奮,而這種氣象居然很快也傳入了宮中。紫禁城内的大小宦官們也紛紛議論着,當今皇帝如何有明主之命,平定天下中興大明亦隻是遲早之事。
大明天子朱由檢并沒有因此而驕傲自滿,他仍舊每日一頭紮進奏折公文堆裏便是整整一天。
王承恩剛剛走進殿内,忽然聽到稀裏嘩啦,杯盤乃至一應物什掃落于地的聲音,趕忙從帷帳外轉了進去,竟被眼前所見驚的心慌意亂。
“萬歲爺,萬歲爺這是?”
但見滿地的狼藉,杯盤跌落在地上已經摔的粉碎,灑落滿地的奏章文書上則濺的滿是水漬。皇帝如何又大發雷霆,答案隻能有一個,那便是前方的戰事又出現了反複,可明明軍報上都說内外戰事都取得了驕人的戰績,怎麽可能又陡然間出現了反複呢?
王承恩不敢怠慢,盡管疑慮重重,仍舊趕忙俯身将散落滿地的奏章公文,一一小心的拾起來,又在禦案上碼放整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些地方官都該殺!”
皇帝如此恨聲,王承恩更是詫異,終于在禦案上看到了他如此動怒的奏章。所言竟是山東境内東昌府爆發了民變,有亂民聚衆沖進城去殺了東昌知府。
原來是東昌府鬧了民變,王承恩暗暗長出一口氣,隻要不是李自成那流賊便是萬幸。他身爲司禮監掌印太監,自然清楚中原局勢,李自成在河南陝西南部交界與楊嗣昌周旋,很難越過官軍去直達山東。而且今歲大旱,直隸山東都出現了百年不一遇的絕收,想來山東民亂當是絕收之下地方官吏又盤剝甚巨所緻,隻要處置得當便會相對容易使之平息下去。
“朕真是氣過頭了,不過是些田舍農夫,拟旨讓楊嗣昌分出一部兵馬,趕往東昌平亂。首惡誅族,從惡流放……”還沒等王承恩勸慰,朱由檢便自行平息了憤怒,以極爲理智冷靜的态度下了一連串處置應對的旨意。
其實崇祯十年以後,各地民亂不絕于耳,朱由檢也早就習以爲常,這回大發雷霆的原因無非是在京中上下一片中興氣象之際,偏偏東昌鬧起了民變,偏偏東昌知府無能,又爲亂民攻入城去丢了性命。這無疑是給了朱由檢一記響亮的耳光,使他顔面無光。
王承恩卻心中忽然一動,“萬歲,按時間掐算,張閣老與鎮虜侯當在臨清,與之沿河同行的還有三衛軍三千精銳,不如下旨令其就地平亂。”
臨清正好屬于東昌府,位于東昌之北。朱由檢聞言之後,亦是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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