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複粹原本也沒打算皇帝能夠輕而易舉的答應,在他的眼裏皇帝對李信心生愧疚,希望彌補對李信的不信任乃至冤枉其已經謀反投敵。而李信的再次立功而還,無疑更是放大了這種情緒。
如果李信是科舉正途出身,那麽他範複粹不但會盡心支持,甚至還會在内閣與之奧援,成爲其堅定的後盾。可他畢竟是個馬賊出身的武人,在僅僅一年多的時間裏便統帶大兵,掌管一方,而且皇帝還屢屢破例賦予了此人更多的前所未有的權力。無論從哪一方面看,這都是一個極爲危險的信号。
軍閥叛亂割據,不都是從有功而出鎮地方開始的嗎?而且據說此子在山西還敢私自開墾田地,說明其胸有野心。總而言之,在範複粹以及保守的重臣們看來,李信現在仍舊是一頭沒有養熟的狼,雖然能将敵人咬的鮮血淋漓,但不知何時也可能反噬其主。
所以他們要将這種隐患在還沒有滋生之時,便将其消滅于無形。不過,範複粹畢竟不是張四知,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勾結不法也在所不惜。他隻欲使李信交出兵權,眼下塞北遼東邊事趨于平靜,中原随亂卻有楊嗣昌坐鎮,正是重提郡主大婚的好時機。
朱由檢頗爲無奈的望着喋喋不休的範複粹,以及聲援範複粹的一幹文臣,他焉能不知這幫老家夥們使勁撺掇李信與新樂郡主完婚的目的。盡管内心極爲不爽,但卻知道這是心憂國家之舉,若是一意孤行,強力拒絕,恐怕會傷了這幫老臣的心。
其實,範複粹想的倒是簡單了一些,就算讓李信交出兵權,他至少還可以抱得美人歸,又能獲得朝廷的大筆賞賜,做個富貴王侯豈不安逸逍遙?他在太行山裏做馬賊的時候,可曾想過能迎娶皇家郡主,封侯拜将嗎?
對于這等事,李信更沒有表達意見的權利,他總不能自己跳出來,說我不願意迎娶郡主。若如此,豈不是更在朝廷一幹老頭子那裏落下了口實,說自己貪戀兵權,意欲何爲啊?
去聽大明天子朱由檢道:“可先令有司擇吉日,此議便先如此定了。”
不過範複粹卻一點都不含糊,皇帝說的模棱兩可,擇吉日卻要何時擇,擇在何時?若皇帝有意拖延,明年擇日,而擇在後年,便又是三年過去,三年的時間裏會發生多少事,如果任其發展,萬一坐成尾大不掉之勢,誰還能有回天之力?
基于此點認知,範複粹絲毫不予讓步,直讓皇帝給出明确的日期來。朱由檢終于臉上有點挂不住了,當即一甩袍袖便離開了文華殿。第一回合,範複粹小勝半局,朱由檢再不願讨論此事,也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廟,隻要他叫每周一次的小朝會,李信與新樂郡主完婚的這檔子事便終究繞不過去。
而範複粹此番回去也定然會做足了準備,等待下次朝會之時,以及成功。由于皇帝的恩典,李信在文華殿上的排位比較靠前,距離範複粹不過隔了三五個人的距離。待出文華殿大門時,兩人便走到了一起。
李信尴尬的與這位素來耿介的閣臣見禮,範複粹卻闆起了面孔,鼻子裏發出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冷哼,理都不理李信便徑自走了出去。倒把李信晾到一旁,弄的尴尬不已。
不但範複粹,絕大多數的官員們都似乎對李信避而遠之,紛紛繞着他離開了文華門。李信沮喪之際卻聽身後有人在喚自己,回頭卻發現是王承恩。
李信深知此人是朱由檢的心腹宦官,萬萬怠慢不得,拱手施禮道:“王公可有吩咐?”
王承恩慢條斯理的說道:“吩咐可不敢當,萬歲爺讓咱家告訴你,不要沮喪,凡事有他老人家給你撐腰……”
李信陡然間愣住了,卻沒想到這崇祯皇帝居然對自己示好如此,在愣怔片刻後,便又趕忙作惶恐狀連不疊的謝恩。王承恩卻隻回道:“何必如此多禮,萬歲爺不容易,将軍在外邊多打幾個勝仗,便是最好的謝恩了!”
“是,李信定不會辜負聖上的厚望……”在望字說出口時,聲氣卻矮了下來。
王承恩就像是看透了李信的想法一樣,忽然笑道:“将軍也不必沮喪,萬歲爺說給你撐腰便會給你撐腰。”說到此處,他忽然歎了口氣,“說句有罪的話,這天下的仗啊,還且有得打。絕不是咱家小看了朝中那些将相們,隻知道在萬歲爺面前逞逞嘴皮子威風,遇到真刀真槍的陣仗,就都不濟事了……”
李信心道,有你這麽勸人的嗎,聽這話倒像是在爲崇祯打個埋伏,頂不住大臣的壓力,允準自己與新樂郡主完婚。但口上卻不斷的附和王承恩所言。
“将軍如此想便好,咱家還得趕緊回去伺候萬歲爺,剛剛在殿上又讓那幫子老臣給氣得不輕……”
王承恩自顧自唠唠叨叨的逐漸走遠了,李信看着他的背影越來越遠,竟一時間摸不透崇祯皇帝的意圖了。朱由檢讓朱由檢來傳話,難道僅僅是對他的安慰嗎?
李信才走了沒幾步,便聽身後又有人在喚他,不過這一回即便不回頭,他也聽出來了,喚自己之人正是内閣大學士劉宇亮。若是在半年前,李信打死也不會相信,兩個人此刻竟然走到了同一條戰壕裏,不過這老家夥心裏究竟打的什麽主意,他也還是摸不準。
包括皇帝暧昧的态度,與之攪合在一起,使得李信暗暗搖頭,跟這些老狐狸們在一起時間長了,他都覺得自己越來越疑神疑鬼。但這卻是不得不爲之的,否則一步算錯,隻怕被人家賣了還得屁颠屁颠的給人數錢呢。
因此,李信此刻對劉宇亮的定位也僅僅建立在兩人有利益契合點,可以相互利用的基礎上。
“閣老,今日也不說替李信說句話,眼見着……”
劉宇亮卻噓了一聲,“李将軍千萬慎言,這等話讓他們聽了去,可都是攻讦你的借口理由!”不過,緊接着又補充了一句,“走,南城酒肆……”
李信苦笑緊走了幾步跟上劉宇亮,這老家夥居然好酒,但爲了不過張揚,兩人卻有幾次換了便裝,到南城酒肆去尋酒喝。隻是事到如今,他哪裏還有半分心情去喝酒,看劉宇亮的眼神裏似乎意有所指,也許酒肆裏可以說些什麽吧。
但這可是大明京師,錦衣衛的眼線可不是吃素的,萬一說了些把柄之言,落入有心人耳朵裏,便是又一樁麻煩。是以李信與那劉宇亮進了酒肆也隻是做了悶頭葫蘆,斟酒便喝,肉來便吃。
不消片刻功夫,便已經微微有了醉意。誰想劉宇亮卻在此時開口了,隻見他将身子傾了過來,用僅僅隻有兩個人才能聽得到的聲音說道:
“實話與你說了吧,以老夫揣測,範複粹等人志在必得,聖上雖然此刻力排衆議,隻怕終究頂不住他們的壓力,會同意……”
接着劉宇亮還說了些他的分析之言,李信聽的不甚了了。
劉宇亮喝了口酒,又道:“所以啊,與其迎難而上,不如順勢而爲,想想如何能在最大的可能之内,多争取些好處!”
李信暗歎,劉宇亮果然是務實之人,隻是他還不想便如此放棄。三衛軍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山西的大好局面也是他一草一木弄出來的,現如今果子熟了,卻讓别人去摘,又哪裏會甘心!
李信也是酒勁上湧,“大不了李信便出關去,領着三衛軍去殺鞑子,到中原去打流賊,将軍但在馬上死,豈有死在溫柔鄉婆娘懷裏的道理?”
“慎言,慎言,你喝多了…….”
李信頭疼欲裂,自己如何回到這臨時的住所,已經回想不起來,竟然陪那劉宇亮喝酒還喝的斷了片,不知酒醉之下說了多少大逆不道之言。
忽然牛蛋推門進來,“大将軍,外邊有個穿長袍的人求見!”
在牛蛋的眼裏有兩種人,一種是短打的武夫農漢,另一種便是穿袍子的讀書人。所以,牛蛋口中的長袍,也定是個文人。這确讓李信頗爲納悶,到了如今,京中的百官們對自己避之惟恐不及,有誰會上趕着登門拜訪呢?
“這些穿袍子都沒有好東西,不如将他轟走算了!”牛蛋對文人好感全無,自然不希望這些人來攪擾自家大将軍。
“不可,客客氣氣将人家請進來,我要聽聽他此來何爲!”
片刻之後,果然随着牛蛋進來一位身穿錦袍的中年人,臉上帶着習慣性的微笑,進了屋子之後先是仔細上下打量了李信一番,然後沖着李信便是拱手一禮。
“在下馮铨,見過李大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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