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個一直隻聽傳聞,而不見其人的李信,代善既好奇又厭惡,但此人所言半分不差,眼下他能選擇的的确隻有兩人通力合作一途。
“李将軍言重,至于如何并肩作戰,隻須李将軍交代下來,代善無不應承便是。”
李信手中握着代善父子二人的性命,眼下如此客氣顯然不是商量,代善不願與之多作虛應,反不如直截了當的打開天窗說亮話。各取所需,也省得徒然的浪費時間。
代善在院子裏走了幾步,忽然又道:“李将軍,不知這城外是否已經有了變故?”
李信心中訝然,看來着代善果然不簡單,他被軟禁于此,與外界消息斷絕,竟然也能從蛛絲馬迹裏推測出城外的變局。李信也不否認,點點頭,“的确如此,城外局勢的發展完全按照預想中的軌迹在進行,令郎執行的計劃倒也算配合。”
什麽叫配合?代善心中冷笑,不過是逼不得已罷了,或者說薩哈璘根本就沒有足夠的權威,将八旗軍整合起來,就在他代善被抓緊錦州城的那一刻起,八旗大軍各自退卻其實便已經成了定局,沒有任何人能夠更改,除非皇太極再生,但這明顯是不可能的,因此想必此刻錦州城的圍已經解了。
代善其實是很有憂慮的,他在擔心,隻怕李信會将其父子綁縛進京以此向明朝皇帝邀功,畢竟能生擒堂堂禮親王這等功勞不說空前絕後,也确實是一輩子都消化不完的大功勞啊。
瓦克達卻在一旁道:“大将軍此前與阿瑪所立約定不知還有效否?”
李信淡然笑道:“自然有效,你放心,我不會拉你們父子去京師,亦不會毀約毀諾,今日便是踐約之日。”
代善忽然便愣住了,他雖然久居上位,但虎落平陽,任人宰割,昔日的風度城府已經沒有半分的作用,反倒成了他内心極爲沉重的包袱,甚至影響了對某些事情的判斷,盡管理智告訴他李信八成會與之合作,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驅逐出内心的恐懼。
隻是令他難以啓齒的,這種内心卻不能爲任何人道也,包括最近親疼愛的兒子瓦克達,一個身爲父親與親王的雙重自尊,都使得他不得不将這種深深的恐懼埋藏在内心。可這也正如寒冬臘月喝涼水一般,再難受也要強撐下去,一想到即将可能的囚徒生活,便有生不如死之感。
瓦克達與李信的問答恰恰解了代善心中的糾結,一旦心結去除,整個人便猛然松懈下來,此前一直緊繃着的神經也陡的放松了。
卻聽李信道:“李信踐諾,還望禮親王亦能嚴守約誓,抛開大明大清且不論,你我二人之間亦能坦誠相待。”
李信言語中十分客氣禮敬,是不想代善因爲俘虜的身份而過于難堪,不過他卻對這代善的定力頗爲歎服,盡管身陷絕境,卻未在此人的言行中發現一絲一毫的畏懼與焦慮,或許自己與之易地相處,也絕然難做到這一點。
而且,代善是個聰明人,這一番頗爲冒險的籌謀終究是将他趕進了自己費盡千辛萬苦才挖好的坑裏,其中固然有豪賭的因素,但最終的結果卻是他赢了,代善亦試圖将計就計,好在最終事态的發展又回歸了正軌。
李信将城外兩黃旗與兩白旗相繼撤走的消息如實告知代善,此人直到這時才明顯的愣怔了一下,盡管其早就由此預料,但真真切切證實之後,還是能看出來他眼中的不甘與落寞。
畢竟圍攻錦州攜大勝之威勢返回盛京的計劃徹底失敗,而且自身又身陷囹圄,這種打擊對任何人都将是難以承受的。也就是代善年過半百城府已經深到了極緻,這才會“泰然”處之。
代善亦是十分誠懇的與李信保證,“李将軍且請放心,漢人有言季布一諾,代善雖非聖賢,卻不會食言而肥。”
李信看着代善一本正經的模樣,暗中卻腹诽道,如果不是此前已經與他有了些交道,沒準真就相信了他這沒邊的謊言。兩軍相争之下,約誓與承諾自然是不值一提,決定一切的還不是利益使然。如今,代善父子二人雙雙身陷領馭,他若不表态通力合作,又豈能安然脫身回到盛京去?
看着一臉誠懇的代善,李信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絲略顯嘲諷的冷笑,卻并沒有就代善的表态而作回答。卻聽代善繼續說道:“犬子瓦克達自幼深受代善嬌縱,疏于管教,李将軍乃人中龍鳳,不世出的人傑,代善卻有個不情之請,還請李将軍代爲管教一番,将來必然受益終身……”
實話說,代善此言出口之後,此前他于李信心中的形象頓時坍塌殆盡,本來那種上位者似乎與生俱來的氣質此刻已經被一幅無恥政客肮髒醜陋的臉所取代。爲了達成目的,竟然連自己最疼愛的兒子都舍得出來,此時的代善既不是慈父,亦不是什麽堂堂親王,他隻是一個無恥之政客。
瓦克達陡然間便愣住了,他萬沒想到這等話居然出自他最信任的阿瑪之口,這哪裏是讓李信提攜自己,分明是将自己當作了人質啊。也許是代善怕李信不放心,抑或是他怕李信反悔,總之其内心之理由不可爲外人道,這以瓦克達爲人質的話卻是再也收不回去了。
人倫父子,敵不過這利益二字,或許代善心裏最重視的隻有他自己吧。瓦克達完全被代善的話打擊懵了,他隻覺得阿瑪的形象在眼中越來越模糊,越來越不清晰,這不是他所熟識的阿瑪,想問問爲何要如此待他,卻是一個字也問不出去。
“既然如此李信便恭敬不如從命了,時間緊迫,還請禮親王這就上路吧,再晚了,怕是連兩紅旗都撤的幹淨了。”
李信當即着人拿來了早就拟定好的密約,讓代善簽字蓋印。這等儀式卻是頭一次經曆,沒想到這種私下勾結的約定,竟然也要見諸于文字,但現在已經是箭在弦上,由不得有半分退縮,隻好硬着頭皮以滿漢文字分别簽上自己的大名,然後又将随身攜帶的一方銅印重重的叩了上去,随着銅印與桌面砸出咚的一聲,他隻覺得自己心也跟着顫抖了一下。
這等恥辱或許是一輩子不足爲外人道,他在心底裏暗暗發誓,有朝一日定要一雪今日之恥。
代善走了,帶着李信的承諾走了,清廷内部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他曾被俘虜過,那些鞑子隻能聽到一個經過加工的故事,代善不過是迷失了道路,才晚了一日而已……
李信回頭瞧見瓦克達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忽然便動了恻隐之心,想安慰一句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擠出一句話來。
“你這也算是回家了,從今以後你或許可以選擇一個全新生活。”
瓦克達卻一反常态,聲音有些激動:“全新的生活,和豪格一樣,被圈養起來,生不如死嗎?”緊接着又顫抖的補充了一句,“若是如此還不如死了的好!”
李信卻眨眨眼,“本帥不是答應了你阿瑪待他管教于你麽,豈會假手于人!”
瓦克達聞言愣怔了一陣,似乎若有所思。
忽然有親兵來報:“大将軍,劉閣老身子好轉,請您去有要事相商!”
李信不願耽擱,錦州之圍解除之後,後續計劃還要仰仗這位内閣大學士,否則以他一個區區總兵,又如何與内閣中的那些文臣抗衡?他回頭看了眼愣在原地的瓦克達,“去看看河洛會吧,最近他在三衛軍中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卻不料,瓦克達突然應聲回答:“李達謹遵大将軍令旨!”
李信沒想到這瓦克達倒是見機的快,以一個新的身份在三衛軍中,自然便再無代善第四子了。
劉宇亮已經得知城外鞑兵已經解圍而去,之所以急吼吼将李信找來,是有迫在眉睫的事需要立即處理。
“李将軍啊,眼下解圍了,不知你接下來如何打算?”
劉宇亮并沒有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卻是先問了李信的意見。
“當務之急自然是穩固修複錦州周邊的堡寨,同時報請孫閣老派兵大舉進駐,然後在最短的時間裏一舉恢複關甯錦防線……”
沒等李信說完,劉宇亮卻是擡手一拍床榻,道:“糊塗啊,到了這個時候,你是想把你拼了命才換回來的功勞拱手讓人嗎?”
劉宇亮的話讓李信心中一陣,亦如一言驚醒夢中人,隻是對方可是孫承宗啊,他又怎麽可能會将别人的功勞據爲己有?劉宇亮仿佛是看透了李信的心思一般,冷笑道:“你忘了去歲斬首嶽托之功爲何人所竊?”
李信登時呆住,可那隻是朝中有奸佞作祟,又與孫承宗何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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