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其中是需要有人穿梭于雙方之間,那麽問題來了,這個人選是誰,非他瓦克達與何洛會莫屬。但是,與何洛會的興奮恰恰相反,他的内心之中忽然升騰起一絲恐懼來,一種莫名的恐懼。讓他更加難以理解的是,這恐懼的根源卻是來自,即将有可能回去,并且見到一直思念着的阿瑪。
至于瓦克達爲何恐懼見到親人故人,則被他無意識的封堵住了,萬萬不會自己親手觸及的。可李信咄咄的目光,正催促這他給出答案,又隻好硬着頭皮回答:“李會其人平素甚有智勇,足堪當此任。”當話說出口來,瓦克達立刻就釋然了,自己可算作人質,李信身爲明軍大将,怎麽可能輕易的将自己送回去呢?
這個想法讓恐懼回去見到代善的瓦克達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何洛會聽到瓦克達舉薦自己回去,心中甚是驚喜。他當然也清楚,瓦克達身份特殊,李信斷然不會輕易放手讓他回去傳訊協調,否則焉知其不會一去不返?留着瓦克達做人質,代善在做某些決定的時候便一定會投鼠忌器。
在李信究竟會選誰這一點上,何洛會與瓦克達的想法是暗合的,但何洛會不敢肯定,傳聞中奸狡的李信其心思真個如此好猜嗎?想到了這裏,何洛會冷汗淋漓,差一點便得意忘了形,于是普通一聲跪倒。
“奴才惟主子之命是從!”
李信對何洛會動不動就下跪這一點極不适應,一驚一乍的,若是有心髒病立馬就得吓犯了病。他又焉能不知道何洛會做夢都想脫身回去,但是這貨太狡猾了,口中說出的話十句裏隻怕有九句半是假的,别看此時此地口口聲聲以奴才自稱,等脫離囚籠之後隻怕便會換了另一個人。
挑動兩黃旗與兩白旗之間的仇恨升級,的确是他的目的。但是,即便如此也難解錦州城之近渴,他要做的不僅僅于此。
“李會,本帥來問你,挑動兩黃旗與兩白旗之間的矛盾,若是放你回去奔走聯絡,你可肯盡心?”
“主子說哪裏話來,奴才若不爲主子盡心,還能爲誰盡心?”
假話說的多了,已經達到順嘴就能出來的地步,這不是李信想要得到的答案。但是,李信卻從何洛會的眼神裏看到了其中強烈的渴望。
……
“主子,瓦克達貝勒回來了。”
中軍帳内閉目養神的代善身子忽然一哆嗦,研究猛然睜開,看向跪在門口的戈什哈,猶自不信的問了一句。
“你再說一遍!”
“回主子話,瓦克達背了回來了,就在帳外候見!”
“瓦克達回來了?”代善無意識的重複了一句,當即便清明過來,那戈什哈說的的确是四子瓦克達,熟悉之間不由得眼熱鼻酸,一顆老淚差點就從眼眶裏滾落出來。代善如今年歲見長,多年的磨練早就使得他能夠從容應對所有起伏,而波瀾不驚。但是,畢竟骨肉連心,當聽說四子瓦克達于戰場上失蹤之後,他也的确做到了不驚不急不怒,但這種失而複得的喜悅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壓制下去了。
代善擡手指着那戈什哈,一句話堵在嘴邊,幾次才說出來:“讓瓦克達進來!”
六個字每個字說出來都帶着不由自主的顫抖,這其中飽含了激動與欣喜。但是,代善的屁股仍舊不離座榻,保持了一個親王所應有的氣度。
話音未落,門簾挑開,随之進來的不是瓦克達還能有誰?
見到瓦克達全須全尾,雖然有些消瘦卻仍舊生龍活虎,亦不似風餐露宿折磨過的模樣。代善的心緒在經過劇烈波動之後很快便恢複了一如既往的淡定,内心之中馬上就泛起了疑惑。
“瓦克達給阿瑪請安!瓦克達無能給阿瑪丢臉了,請阿瑪責罰!”
“回來了就好,先坐吧!”代善對跪在面前的瓦克達輕聲說道。可聽在瓦克達的二中卻是更加無地自容,“瓦克達乃待罪之人,阿瑪身前不敢坐!”
剛剛還激動欣喜的代善此刻居然就冷哼了一聲:“還算有自知之明,說吧,是如何回來的?”老奸巨猾的代善僅僅上下幾眼,便能從瓦克達的身上瞧出一些眉目來,心裏關于兒子失而複得的喜悅很快就被另一種陰影所完全取代。
盡管老代善有種種猜測,但這個一貫系怒形于色的兒子此刻卻面目平靜,似乎看不出喜怒哀樂,至少沒有那種銳氣受到重創的沮喪。這多少給了他一絲絲的安慰。
可瓦克達的回話很快讓他這一點點的希望都破滅了,仿佛一腳踏在懸崖邊上,正在慶幸踩的安穩之時,卻一腳踏空,跌入了無盡的深淵。
“回阿瑪話,瓦克達自錦州城内來!”
就這麽一句話讓老代善欲哭無淚,從錦州城内來意味着什麽?意味着瓦克達此前戰敗時便已經被俘,他此刻回來定然是與那城中的李信做了某種交易,而這種交易又豈是能夠答應的?難道……
代善不願意再想下去,他的目光在逐漸變冷,冷的讓瓦克達甚至不敢再擡起頭來看一眼他的眼睛。
“你,你怎麽不去死!”
老代善顫抖的指着瓦克達,恨鐵不成鋼的說了一句,便再也說不下去。
滿清内部雖然有别于漢人的氣節,但被俘卻同樣是奇恥大辱,甚至想瓦克達這樣做了交易回來的,至少一頂懦弱無能的帽子是跑不掉的。将來在皇室内部的殘酷鬥争中,這将是他緻命的弱點。
面對阿瑪痛心疾首的指責,瓦克達早就心如止水,平靜的回答道:“回阿瑪話,瓦克達還有使命沒有完成,自然不能去死!”
老代善被氣的張口結舌,指着瓦克達,連點了三下才顫聲道:“好,好,别的沒長,這頂嘴的功夫是長進了,你倒說說你還有甚使命?”
幾個兒子裏,代善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四子瓦克達,但偏偏卻是自己這個最疼愛的兒子最不争氣,老代善欲哭無淚。
“阿瑪,瓦克達回來是要助阿瑪挫敗多爾衮獨自掌權,觊觎大位啊。”
“你,你住嘴!你如此回來,究竟是幫多爾衮還是在幫阿瑪?”
代善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難道瓦克達還閑他的麻煩不夠多麽,如今僵在這裏進退維谷,多爾衮卻又不知使了什麽法子與皇後和莊妃達成了一緻,本來穩穩在握的協調之權,輕易的便被其化解而煙消雲散,灰飛煙滅。
瓦克達的身子猛然間僵了一下,卻突然擡起頭來直視着代善,目光裏閃爍着不安定的異樣之色。這讓代善大爲驚訝,自己這個兒子性格向來柔弱,這也是他不放心讓其領兵在外的原因之一,而一直帶在自己的身邊。可他竟然敢以目光迎上來與自己對視,這是從他咿呀學語開始便從未出現過的怪事。
這是在證明,經過俘虜之後瓦克達的内心得到了磨練,反而更加沉穩了?可代善根本就高興不起來,因爲即便如此,一切也來得太遲了。爲了兩紅旗的将來,瓦克達都輕饒不得。
眼下代善能選擇的隻有兩條路,全軍覆沒按罪當死,可以當即便将其明正典刑,如此做法對他們父子的将來也是最爲有利的。另一條選擇是将瓦克達交給多爾衮處置,但這也無疑是在向多爾衮求情,饒瓦克達一命。
以多爾衮的性格固然不會對瓦克達斬盡殺絕,可對其羞辱與懲處是在所難免的,将來他們父子又如何能身在局外居中調停,在愛新覺羅家族中保持那種超然物外的姿态呢?
答案是否定,老代善傷心不已,卻已經下了決心。
“兒啊,阿瑪給你指一條明路……”聲音顫抖不已。瓦克哪裏聽不出自己阿瑪的意思,居然出言将之打斷。
“阿瑪請先聽瓦克達一言,再做決斷也不遲!”
對于瓦克達打斷自己的話,代善不但沒有動怒甚至有幾分老懷大慰的意思。雖然晚了,但自己最疼愛的四子總算是成長了,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心中的口子早就已經扯開了。
眼見阿瑪默許,瓦克達上前幾步在代善身邊耳語了一陣,隻見代善的臉色一連幾次劇變,最終質問道:“這,這就是你的解救之法?這是你的,還是那南蠻李信的?”
瓦克達又平靜的回答道:“阿瑪,這有區别嗎?”
代善愣了一下,頓時又連笑三聲,隻是這笑聲裏卻似透着無限凄涼之意。笑畢,代善以咄咄之勢,直視着瓦克達。
“你可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旦選了這條路,便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了,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不成功便是毀滅!”
瓦克達卻又是不鹹不淡回了一句。
“阿瑪還有得選擇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