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笑道:“閣老慧眼如炬,自是不同,不過下官卻有要事相商,不知閣老肯否賞臉?”
張四知一貫吃軟不吃硬,雖然在内閣大堂洪承疇頂撞了他,但是在王樸請托山西鎮總兵一事上,洪承疇的意見分量也很重要,因此便也不便與之撕破了臉。
“如此,亨九自便,老夫腿腳不利索,到轎夫那裏也還有些時間。”
言下之意,可以給你點時間,不過隻能是從這内閣大堂到轎夫這段距離的時間裏,有什麽事就抓緊說吧。
洪承疇心道有門,有這段時間便已經足夠,伸手虛扶一把,“閣老先請!”
張四知鼻腔裏若隐若無的哼了一聲,一甩袍袖大踏步走了出去。洪承疇則小步跟在張四知的身側:“适才閣老所言,山西群龍無首,須另選強有力的人選加以震懾,下官以爲極是!”
一句話差點讓張四知腳下絆了個跟頭,這洪承疇的臉變的也太快了吧,在内閣大堂裏還一副大義凜然的德性,怎麽這一轉臉又如此了?張四知停住腳步,轉頭看向洪承疇,盯着他的雙眼,想要從他的眼睛裏得到一些信息。不過洪承疇卻是坦然相對,他沒讀出任何其他異樣的東西來。
“洪亨九啊,不是老夫說你,剛才在内閣大堂你言辭相抗據理力争,這一轉眼又認爲老夫所言極是,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可知道,這朝廷大事可當不得兒戲啊!”
張四知花白的胡子亂顫,數落了洪承疇幾句,接着便按照他的思路道:“你既然同意,明日便在老夫的折子上具名吧!”
說罷轉身邊走,直覺告訴張四知這洪承疇絕對是個大麻煩,既然他肯服軟就暫且先放他一馬,至于與其多獨處片刻都會覺得渾身不再在。可洪承疇卻好不識趣的又喚了張四知一句。
“閣老慢行,承疇還有話要說!”
張四知聞言之後,一條還沒來得及邁出去的老腿又軟了下來,不耐煩的催促着:“還有甚話,快說……”
誰知洪承疇卻環顧了一下四周,低聲道:“還是邊走邊說!”
張四知看洪承疇那副模樣便覺得好笑,也隻好由他。兩個人離開内閣大堂的門口,來到東華門内的開闊處,洪承疇這才說道:“承疇不會在折子上具名,閣老也不要将折子遞上去!”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一陣怒意在張四知的胸口陡然升騰而起,鬧了半天這洪承疇還是在耍弄老夫麽?
“閣老且慢動怒,請聽承疇細說。”洪承疇絲毫不介意張四知的冷哼之聲,自顧說道:“請閣老細想,當今聖上最忌諱什麽?”這一點盡人皆知,有明一代的的皇帝最痛恨臣下結黨營私,可換個山西鎮總兵官,和結黨營私又有什麽關系了?張四知若有所思的看向洪承疇。
洪承疇卻繼續說道:“說句不太中聽的話,隻要閣老這舉薦王樸的折子遞上去,便在當今聖上心裏,坐實了勾結武官的罪名!”
張四知滿臉的不以爲然,反斥了一句:“莫要危言聳聽!”可心裏卻陡然懸了起來,是啊,他怎麽就忽略了這個關節?若是太平時節他舉薦王樸去做山西總兵本也不甚突兀,可現在是天下大亂,南北都亂成了一片,李信在山西留下了一支不容任何人小視的軍事力量,他張四知居然黨同了内閣所有的閣臣來推動王樸赴任山西,接受李信的兵馬,換做自己是那坐在龍椅之上的人,也難免不多想啊。
這還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張四知深色複雜的看了洪承疇兩眼,礙于臉面一時間有不好意直接承認自己的疏漏,不過他的心裏卻在盤算着此人出言提醒究竟是打的什麽算盤。
洪承疇對張四知的尴尬隻作不見,“此非久留之地,承疇長話短說,閣老什麽多餘的都不需做,隻需将山西的情況據實相告于當今聖上,自可達成目的!”
“據實相告?”
張四知重複了一句,心裏又盤算着皇帝若是得了這個報告,又當如何反應……等他擡頭想問問洪承疇如此出演提醒究竟意欲何爲的時候,卻發現洪承疇已經走出去了老遠。
看着逐漸走向東華門的魁梧背影,張四知越發的糊塗了,他到底也沒弄明白這洪承疇究竟要意欲何爲,若說是因爲籌措欠饷的事而低頭,連他自己都不信,這等事體吓唬吓唬那些紙上談兵的翰林可也,可未必就能唬住了這身經百戰的讀書人。
張四知搖搖頭,索性不去想那些沒有結論的事,此事還真當如洪承疇所言,才算靠譜,才對自己最爲有利,否則那四十萬兩銀子到不了收不說,頭上的烏紗卻沒準要先丢了。
一念及此,張四知也不回家了,而是轉向往内閣大堂相座而望的文華殿而去,皇帝除了平時再次接見群臣,也還在此處辦公,隻要來此必能尋得見。
……
錦州城,大将軍行轅,一名壯漢頭皮刮的鐵青,隻有後腦處追着一根豬尾巴粗細長短的小辮子,居然是個滿人。卻見這個滿人身後緊随兩名大将軍親兵,看似跟随實際上卻精神高度集中,正押着此人往大将軍的書房而去。
“進去吧,大将軍在裏面等你!”
那滿人有幾分膽怯,會幾句漢話,卻不甚利索,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書房的門。
“我,進去?”
親兵沒好氣,白了他一眼,“人話都聽不懂嗎?大将軍要見你,趕緊進去,晚了有你好受的!”
這句話語速更快,還帶着濃重的山西口音,那滿人更是一個字都沒聽懂,但卻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了其神色不善,隻好點着頭,橫下一條心推門進了書房。
不過,就在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的當口,那滿人卻愣住了,指着書房中間站着的一個同樣是頭皮鐵青,腦後墜着一根辮子的人,失聲道:“何,何洛會?”
那人見了趕忙單膝打千:“奴才何洛會見過貝勒爺!”
被何洛會稱作貝勒爺的人申請尴尬之極,應下不是,不應下也不是,呆立在當場。反倒是何洛會一臉的淡定無所謂,上千引着那貝勒爺進到書房。
那貝勒這才看見,一張書桌後端坐着一人,如果所料不錯,這就是如雷貫耳的南蠻子李信!
不過,他卻不敢說出口來,對着李信便是躬身一禮,至少這皇家的體面還是要的,讓他卑躬屈膝是萬萬做不到的,好在這些南蠻子并沒有難爲他,這一點還算讓人有所安慰。
何洛會同時又一哈腰,向李信介紹,“大将軍,這就是禮親王代善四子,大清,啊不…….貝子瓦克達!”他習慣性的說了句大清,想要收嘴也是晚了,但好在李信并不在意。
這個何洛會口中的貝勒正是在此前與洪承疇一戰中被活捉的代善四子瓦克達,不過卻一直爲暴露身份,直到洪承疇走後,李信身邊有晉商曾在盛京見過代善的這四子瓦克達,這次便說巧不巧的認了出來。
這一番辨認竟也将在盛京頗爲活躍的何洛會也給牽了出來,由此一番審訊下去,何洛會竟是很快就服了軟。不過由于是分開關押,瓦克達并不清楚其他人的境況,等他過了初見李信的惶恐之後,終于反應過來,這何洛會如何在南蠻子李信面前如此這般做派?
他倒是沒甚城府,想到便将自己的不滿說了出來。
“何洛會,你,你這是,投了……”
話到一半,瓦克達突然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這可是在明軍的大将軍行轅,而且李信就在面前,自己如此豈不是觸了人家的眉頭,可讓他認錯礙于面子,卻又是萬萬不能的。
正呆立當場,不知所措的尴尬當口,竟然還是李信爲他解圍了。
“本帥與何洛會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之意,相信貝勒爺也定然會與本帥成爲很好的朋友的!”
李信沖瓦克達呵呵笑着,一點架子都沒有,可看在瓦克達的眼睛裏,卻是口蜜腹劍,等着自己的不定是什麽悲慘的命運。或者,這李信要來個貓戲老鼠的遊戲?
瓦克達十分想問問李信究竟意欲何爲,可終究是沒那個勇氣,在緩了一陣之後如鬥敗的公雞一樣,垂下了頭。
李信卻追問道:“怎麽?貝勒爺難道不想和本帥成爲好朋友?”
一旁的何洛會趕緊打圓場,“大将軍不要誤會,貝勒爺怎麽可能不想和大将軍成爲好朋友,隻是他不善言辭,大将軍千萬不要誤會,千萬不要誤會!”
何洛會一邊勸着李信,一邊側過深子緊着沖瓦克達眨眼示意,可瓦克達痛恨此人沒有半點骨頭,居然向南蠻卑躬屈膝,恨恨的隻做看不見。
兩人這一番作态,如何能逃得過李信的眼睛,看着有趣,卻也并不說破。
“瓦克達,既然你不願意和本帥交朋友,就别怪本帥不客氣了!來人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