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謝恩之後,孫鉁退出大殿,滿懷希望的返回了京中的宅子。等擡頭之時,卻發現早已經月上中宵,原來已經到了亥時。剛到門口,卻見洪承疇早就等在了門口,府中的家丁沒得樂子主人的令,自然不敢讓他進府。
“亨九兄如何不回館驿,卻候在孫某門外?”
孫鉁看着眼前陌生的洪承疇,已經豁然發現,此人怕是志在官場而多過報國之心,将來一旦遇到兩相抵觸之時,難免會舍大義而取小義。但氣頭已過,也不必在對他加以顔色,便淡然道:“亨九兄如不嫌棄便在孫某府中歇息一夜,如何?”
雖然孫鉁面上冷若冰霜,但洪承疇還是覺得他還是顧念舊情的,于是欣然應邀。
“如此,承疇便不客氣了,請!”
孫鉁當先入府,又叫家丁簡單做了兩個菜一碗湯,端上來兩個人大快朵頤了一番。此前群臣雖然設宴席接風,但那隻是走過場的形式,酒菜已冷,難以下咽,所以說話卻多過了吃菜吃酒。
“還是家中飯菜可口,洪某已經多年未吃過一頓安穩飯了!”
洪承疇前半句算是沒話找話的恭維,後半段話卻是發自肺腑,這些年南征北戰,東征西讨,居無定所,何止是沒吃過一頓的安穩飯。可料想不到,卻險些在遼西身敗名裂,損了這一世的英明。
正說着,家丁又端來了溫好的酒壺,洪承疇一把拿過了酒壺,爲兩人都斟滿了酒盅。
“來,爲了内靖流賊,外平鞑虜,你我兄弟幹此一盅!”
孫鉁亦端起了酒盅與洪承疇碰了一下酒盅,随着白瓷清脆的碰擊聲,兩人仰脖将酒一幹而盡。一盅酒下肚,孫鉁隻覺得肚中發熱,伸筷子夾了菜放入口中。
“亨九兄,錦州之重,你我都知道,今兒我隻要亨九兄的一句話,你支不支持守錦州!”
言畢,孫鉁目不轉睛的盯着洪承疇的眼睛,他要第一時間看一看此人究竟是如何想的,洪承疇的眸子裏沒有一絲的異樣,卻是充滿了堅定而決絕,他再次将酒盅一一斟滿,舉了起來。
“你我兄弟都是一個心思,就是爲了這朝廷,爲了大明的天下百姓,承疇不敢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卻也願意将這一身的骨頭,埋在遼西。隻是每個人的方式有所不同,我這麽說不知兄可滿意?”
孫鉁從洪承疇的眼神裏察覺不出異樣,他的話裏更加滿是誠懇,一時間竟也懷疑了此前對他的判斷。随即,孫鉁便釋然了,時人重諾,洪承疇這等人雖然頗有心機城府,但操守原則還是有的,既然答應了便絕不會反悔。
于是孫鉁端起了酒盅,“好!孫鉁也原與亨九兄一并埋骨遼西!就沖這個,你我兄弟今夜便當一醉方休!”
洪承疇哈哈大笑:“一醉方休,喝他個一醉方休!”但卻話鋒一轉,“不過洪某可有機會埋骨遼西,你卻沒有!”
孫鉁不勝酒力,此時已經有了醉意,眼神幾次聚焦才落在了洪承疇的臉上,帶着幾分狐疑之色問道:“亨九兄此言何意啊?”
洪承疇自顧斟滿酒盅,端起來一飲而盡,又歎了口氣,道:“你難道不知嗎?後日朝會之後便要正式赴任江南,出任南直隸巡撫領浙直總督。”
孫鉁毫不在意的道:“今日進宮見駕面聖,皇上已經答應了側影李信守錦州的策略!”
“如果洪某沒猜錯,皇上隻是答應了守錦州,可沒答應說讓你再回遼西吧?”
孫鉁一時語塞,的确如此,自己再提出這個要求時,皇帝一掃開始信誓旦旦要爲他解決難題的态度,而顧左右言他了。想及此處,不由得一陣黯然。
洪承疇繼續說道:“你在席間走後,張閣老親口所言,内閣的票拟都已經送去司禮監了,隻差批紅便正式……”
看着孫鉁面色的變化,似傷心,似憤怒,洪承疇話到一半便說不下去了。卻聽孫鉁突然道:“孫鉁去何處都是爲朝廷出力,倒是亨九兄,隻要你能返回遼西,孫鉁相信你一定會言出必踐的,是吧,亨九兄?”
這一番話半醉半醒,再看孫鉁的表情卻又已經是似笑非笑。
洪承疇那會刻意解釋,孫鉁這一問若是尋常人便有當場翻臉的肯能,如此畫蛇添足的質問,無異于侮辱其人格。
“這麽快就醉了,來呀,快扶你家中丞回房休息去吧!”
他前半句是對孫鉁說的,後半句卻是對侍立在一旁的家丁所言。
家丁聞言之後如蒙大赦,扶着孫鉁便離開了廳中。此時也早就另有家丁,來引洪承疇去客房休息。
孫鉁與洪承疇這頓酒算是盡興,卻也算是不歡而散吧?
後日大朝會,文華殿内四外品以上官員站了一群,一眼望去人頭濟濟。百官議論紛紛,店内外亦是一片嗡嗡之聲。
時辰到了,随着宦官尖利的嗓音,大臣百官們各就各位,等候皇帝臨朝。其實,百官心裏都明鏡似的,一般軍國重事也不會叫大朝會來議,皇帝早就事先召集幾位内閣重臣商議完畢了,到了這種人山人海的大場面,禮以性質到是多過實用,無非是有大事儀式隆重,然後再宣布一系列的重大決定而已。
因此,對于這種大朝會,百官們都很放松,皇帝無論如何都不會難爲到自己頭上來的。誰知皇帝剛剛落座便問了一句話,讓所有人都微感驚訝。所言竟是提出了一個重大的決策,皇帝決定再次對建奴用兵,不但要用兵,還要主動出擊,策應堅守錦州的李信,徹底打敗鞑子,使這一次的大戰轉敗爲勝。
但是,皇帝的話音還未在殿中散盡,以内閣大學士張四知爲首的閣臣們便紛紛出言勸說。
“聖上,對建奴用兵朝廷一向謹慎,前一次便是貿然出擊而險些功敗垂成,以此作爲前車之鑒,臣以爲當慎而慎之!”
這一回閣臣們居然罕有的聲氣一緻,一緻反對貿然出兵。除了張四知以外,就屬戶部尚書李侍問反對的最爲歡實。他反對貿然出兵的理由和他反對所有決定的理由都是一樣,隻有一個,那就是兩字個,沒錢!
戶部沒有錢,拿什麽去募兵,拿什麽去發軍饷糧饷?沒有軍饷,沒有糧饷,又拿什麽去打勝仗?
李侍問抖着花白的胡須,顫顫巍巍竟是擲地有聲,他的理由很快便得到了群臣的支持,不但是幾位閣臣,就連其他低級官員也都紛紛出言附和,一時間大有一呼百應的架勢。眼見的人心若此,老頭子李侍問也不自禁的洋洋得意起來,爲官着許多年還從未如此威風過呢!
坐在龍椅上的朱由檢被群臣擠兌的說不出一句話來,是啊,都說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現在朝廷沒錢,又該拿什麽去打仗?總不能出皇宮的內帑吧?
若是這個口子一旦開了,用不上兩三年,從其父祖開始積攢下的內帑之銀,便會被這幫吸血蟲子一樣的大臣們以戶部的名義解空掏光,所以要用錢隻能另想他法。
說不得也隻好重提朝臣捐款之事了。
朱由檢當庭發下了上谕,凡在京七品以上官員一律爲國借款,這筆錢會以戶部的名義打上借據欠條,将來有錢便會還上。同時爲了起帶頭作用,朱由檢率先從內帑中撥出了白銀五萬兩!
不過群臣紛紛響應,捐款如潮的場景并沒有出現,恰恰與之相反,文華殿内前所未有的安靜,所有朝臣竟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此前放松的心情早就一掃而空,代之以忐忑和不安。
眼見大臣一個個吝惜銀錢若此,朱由檢面色陰沉,又發了一道上谕,“今日在場所有四品以上官員,若不借款便不許回家,都在宮中呆着吧”。
發洩了一通,朱由檢連今日幾樁大事都不理會,一甩袍袖徑自離開了文華殿,隻留下了滿殿忐忑不安的群臣。
大批的皇宮侍衛将文華殿包圍起來,果真是誰不借錢便不讓離開的架勢,終于有人耐不住,向殿中負責受理借款的宦官承諾認捐,并當衆寫下銀錢數目。
這第一個耐受不住的正是當朝内閣大學士,張四知大筆一揮在捐款簿上寫下了白銀一千兩五個大字,然後搖頭晃腦的離開了文華殿。
既然内閣大臣已經做了表率,下面的大臣們自然不能超過了他,于是自白銀一千兩以下,五百兩有之,三百兩有之,甚至五十兩也有之。等文華殿群臣走光之後,宦官整理了捐款簿,卻是兩手一攤,說什麽也不敢去見皇帝。
王承恩奉旨來查看捐款簿因何遲遲不呈上去,小宦官見他來了便如蒙大赦,将捐款簿交給了王承恩。
“王公您看吧,算上萬歲爺認捐的五萬兩銀子,總數也才十二萬兩,這,這可如何去向萬歲爺交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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