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宗在大家的勸告下也不得不收起了出兵錦州的想法,畢竟茲事體大便沒有當衆表态,而是表示此事須容後再議。在離開大堂後,孫承宗特地将顧十四叫去了府中。
孫承宗得知次子孫鉁未死的消息,整個人都變的精神了許多,因此今日竟然奇迹般的可以坐了起來。不過,畢竟是身體虛弱,回去之後便覺得大爲疲憊,但他還是堅持見了顧十四。
顧十四此人孫承宗必須要見,他要實實在在的了解李信下一步的真實意圖。
“回閣老,大将軍之意,隻有牢牢占據錦州,才能保住關甯錦,否則多年來經營的遼西防線便徹底毀于一旦了!”
孫承宗對此深以爲然,但卻是歎了口氣,顫顫巍巍道:
“話雖如此,可自錦州到山海關這一路上的堡寨關城終究是被鞑子付之一炬了,想要盡複舊觀又談何容易,李信其心可嘉,守錦州卻是一條不愧路!”
顧十四面色凜然,卻堅定的回複孫承宗。
“回閣老,大将軍說了,失錦州便是亡國之兆,就算明知山有虎也要偏向虎山行!錦州守得住要守,守不住也要守!”
他本來對這位滿朝天下稱頌的孫閣老滿懷希望,可如今聽孫承宗的意思竟有勸說大将軍放棄錦州的意思,心下就對這榻上的老人也生出了不滿與失望。但是,畢竟孫承宗失而複得兒子也在錦州,就算他不想着大将軍總不能不想着自己的兒子吧?可他仍舊不出兵,結論隻有一個,這位老人決斷之中皆是出于公心,顧十四失望歸失望,卻不敢對他有半分不敬,這等盡公不顧私的文官他還是頭一次見到。
“好一個明知山有虎偏上虎山行!”孫承宗目光陡然大盛,可緊随其後語氣卻又降了下來。
“哎,若我大明都是如此忠勇之士,又如何能淪落到這般地步!”孫承宗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幹涸的老眼裏竟閃亮着幾點晶瑩的光芒。
孫承宗閉上眼睛,半天沒有動靜。顧十四幾乎以爲他已經睡着了,但又沒有命令,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在孫承宗很快就睜開了眼睛。
“顧将軍,老夫不能給你任何保證,但你可以告訴李信,隻要形勢允許,老夫定會竭盡所能促成出兵。你……你可以下去了……”
顧十四在等着孫承宗問一句其子的近況,可這老頭子愣是半句隻字都沒提,真真是讓人敬佩不已。
山海關内的清兵撤了,撤的幹幹淨淨,危機初步解除。一騎疾馳南下,信使背負報捷文書,八百裏加急直奔大明京師而去。顧十四安然離開山海關,失望的趕回錦州,此番行程完全不如預想般順利,除了幫助城中之人挫敗了清軍的陰謀,幾乎可以說是無功而返。
一路上顧十四發現了與來時的某些不同之處,臨來時鞑子斥候遊騎雖有,卻是不多。而這一回,盡管他淨撿些密林偏僻處行走,仍舊遇到了許多斥候。這足以證明鞑子将會有大動作,一想到此處,顧十四心焦如焚不由得加快了馬速。
代善的确打算撤兵了,昨夜本來和薩哈璘越好了一個關内,一個關外一齊行動,在回師前一舉拿下山海關。可他等了一夜,關内的薩哈璘居然也沒有動靜,這代表着奸細裏應外合的計劃失敗了。
那麽撤兵便必須提前,而且還要出人意料。所以代善連夜整軍,天一亮就帶着大軍主力匆匆北上,隻留下了兩萬漢軍留下來堵住山海關内的明軍,防止他們出城追擊。另一方面也作爲接應薩哈璘北上出關的接應兵力。
代善臨走前命斥候由義院口入關命薩哈璘撤出長城,并統帶他留下的兩萬漢軍,無論如何也要将山海關内明軍擋在關内。與此同時,又修書一封往奉天……
不過,代善卻沒打算灰溜溜的走掉,沿途又将明軍各地重新修好的堡寨徹底破壞代金,凡是能燒毀的都放了一把火付之一炬,不能燒毀的則以紅夷大炮擊毀。
便如此一路走,一路破壞,他要徹底将遼西走廊甯錦防線變成一片廢墟,讓明朝多少年來的心血徹底毀于一旦,且想要恢複舊觀沒個三年五載便是做夢。
同時,代善還有個達謀劃,目标就是那擋在他回師路上的錦州城。
……
大明京師,天子朱由檢早上剛剛起來就覺得右眼皮直跳,俗話說左眼跳福,右眼跳禍。右眼跳個沒完沒了,肯定不是好兆頭,小朝會上幾位重臣絮絮叨叨他全然沒放在心上,隻惦記着今日可不要出了什麽禍事。
由于内閣的幾位重臣相繼派了出去,朱由檢又補了幾個人進入内閣。其中就有新晉兵部尚書陳新甲,以及取代劉覺斯任刑部尚書的劉澤深。
這二人中,朱由檢尤其對陳新甲頗爲中意,幾次奏對都深得其心。尤其是關于眼下局勢的一番評判,說的有理有據,很讓人眼前一亮。
比如這河南川陝肆虐的流賊和滿清同時發難,面對如此窘境,陳新甲便直言此時不宜與滿清死戰,而是可以做有限讓步,然後聚集精兵強将全力将流賊鎮壓下去,等中原局勢穩定,就算鞑子再次發難也好從容應對。
這是閣臣之中,頭一次有人如此清晰的提出了先後方略,建議之中的細節中也不乏亮點之處,使得朱由檢對其欣賞之至。
眼下重位閣臣們讨論的便是山海關之局勢的應對之法,诏告天下兵馬勤王的诏書已經發了下去,陳新甲對此持反對态度。他認爲,鞑子勢必不會深入關内過甚,僅憑京師之兵自保足以,且遼東到山海關路途遙遠,糧食轉運不易,随着時間漸長清兵糧草必然會難以爲繼,屆時他們必會無奈撤兵。
但話雖如此,可這個責任誰都擔不起,朱由檢也不敢如此。于是明發上谕,所謂诏告天下兵馬勤王,其中的主力無非是楊嗣昌在河南掌握的剿賊大軍。本來剿賊已經卓有成效,可這勤王的诏令一下,不管有天大的事都得放在一邊,由此河南的局勢便又亂了起來。
幾位閣臣此時争執的便是楊嗣昌起兵北上後,河南局勢進一步糜爛的八百裏急遞。
陳新甲責怪張四知不該一力主張調楊嗣昌入京,而是應該将其留在河南,否則河南局勢何至于如此。
張四知卻吹胡子瞪眼,絲毫不想讓。
“楊嗣昌走了不過是河南一地糜爛,他若不來糜爛的就是京師,别忘了京師裏住着皇上,驚着皇上你們誰負得起這個責任?”
說到責任二字時,張四知的嗓音尖利至極,讓人有種歇斯底裏的錯覺。
此言一出,誰還敢接茬?難道說讓皇上冒險嗎?陳新甲悻悻的閉口不言。其實,張四知的心思他如何不明白,無非是打算着不想讓楊嗣昌在河南将功補過,如今好了,楊兵北上河南局勢糜爛,有功自然是談不上,可遼西的過卻還背在身上,等将來戰事結束,必然是要受處罰的,如此張四知升任内閣首輔最大的障礙便會就此掃除。
可這些誅心之言,又豈能在這文華殿上當着皇帝的面道出來,隻能獨自生悶氣。
“皇上,皇上,喜事,大喜事!”
殿外忽然隐隐傳來一陣急促而又激動的呼喊聲,嗓音尖利聽着是個宦官,來人從後門進來殿中,又将手中的一封文書交予殿中伺候朱由檢的小宦官。
小宦官不敢怠慢,趕緊又轉呈給朱由檢。這一聲大喜事把朱由檢吓了一跳,以爲又有了壞消息,可聽那宦官口中說的是喜事,便将信将疑的把手中文書展開。
朱由檢前前後後一連看了幾遍才将手中的文書放下,面上風雲變幻,胸口起伏不定。最後竟一連喚了三聲好!
這可将重臣們吓了一跳,心道皇帝這是怎麽了,可從未見過皇帝如此興奮失态啊。
片刻之後,朱由檢揚起手中的文書,對重臣們道:“你們可知這裏面是什麽消息嗎?”
“臣不知!”
這一回重臣們倒是異口同聲,齊整的很。
“怪不得今兒一早上朕這右眼皮便跳個沒完,原來都是反的!告訴你們,山海關大捷,東虜撤兵了!”
此言一出便如巨石入水,激起了千層浪。
朱由檢讓大臣們安靜,因爲他的話還沒說完。
“還有好消息,總督洪承疇與甯遠巡撫孫鉁未死,他們此刻都在山海關外率軍與東虜周旋。而且……”說到這裏,朱由檢長出了一口氣“而且,朕的大将軍李信也已經到了遼西,此時此刻正在錦州城中!”
大臣們覺得一時間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洪承疇和孫鉁都是在千軍萬馬的包圍中城破身死的,如今竟然沒死,實在太讓人匪夷所思。更加讓人難以置信的是,李信居然也到了遼西而且還占據了錦州,如此說山海關内外的鞑子不是被斷了後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