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這兩個人,城中基本都是遼西本地人,即便不是本地人也與李信并無交集。
“山海關被鞑子前後圍攻,實在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祖大壽突然聲音一陣停滞,而後又繼續道:“若是鞑子一直以山海關爲目标倒也好了,就怕,就怕他們不顧山海關而去,直撲京畿,到那時就算山海關之圍順利解了,在座諸位又有誰能免了罪過?”
“咳咳咳……複宇所言不錯,當務之急不但要解山海關之圍,還要将鞑子牢牢的吸引在山海關,否則……”
話到此處,孫承宗又猛烈的咳嗽起來。劉宇亮這回不用他說完,也知道這個否則後面的後果是多麽的嚴重。
“劉相啊……”
劉宇亮驚訝的發現,孫承宗居然将話頭引到了自己身上,當即便渾身不自在,又覺得背後在嗖嗖的冒涼風,不詳的預感空前強烈。果不其然,孫承宗罕有的露出了一個笑容,可看在劉宇亮的眼裏,卻如坐針氈。
“劉相啊,老夫到現在還記得你去歲單槍匹馬入高陽時的威風,這份膽識,不是老夫說的誇張,滿朝文武之中僅此一人,就算老夫也沒這個膽量啊!”
“閣老過譽,閣老過譽!”
劉宇亮笑的比哭還難看,孫承宗以這件事作爲開場白,就算再蠢的人也應該明白,接下來該說什麽了!他忽然覺得自己就像砧闆上待宰的魚肉,沒有半分反抗的機會。應該說他不敢反抗,也不能反抗。劉宇亮身爲内閣大學士到山海關來督軍,雖然沒有實權,可在這種萬分危急的情形下,如果做了縮頭烏龜,将來一旦傳回京師,到了皇帝的耳朵裏,還能有他的好果子吃?
橫豎都是死,不如死的好看點,劉宇亮想到此處将心一橫,陡然道:“閣老,劉某明白,大不了這把老骨頭再來一次千裏走單騎,去錦州會會那李信!”
劉宇亮的突然表态倒讓祖大壽一愣,又上下仔細打量了他幾眼,看看他是不是糊塗了。但見劉宇亮言談自如,不像是腦子有毛病,這才确信他的确是已經下了去見李信的決心。
“閣老好膽色!标下佩服!”
與此同時,拱手躬身便是深深一禮!劉宇亮有種錯覺,祖大壽這回的施禮似乎與以往大不尋常呢!倒似誠心誠意的一樣,奇怪奇怪!
劉宇亮決定親自去尋李信的下落後,便決定于當夜行動。天黑下來以後,換了一身遼西百姓貫穿的衣服,領着老管家劉福又帶了四個遼西出身的護衛,由繩子偷偷順了下去,繞開清軍的眼線,悄悄隐在了夜色當中。
提心吊膽的走了幾個時辰,總算脫離開清軍的偵查範圍,路上已經幾乎遇不到斥候遊騎。再看天色已經隐隐泛白,但很快又陰雲密布,大有風雨欲來之勢。劉宇亮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打算喘口氣再走,可這口氣一旦洩了,等站起來卻發現雙腳就像踩在了火炭上一樣,火燒火燎的疼。老頭子養尊處優慣了,一夜疾行雙腳竟然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隻是重擔在身,容不得有半點閃失,劉宇亮堅持站了起來,咬着牙一瘸一拐的領着五個随從向東北而去。
不過劉宇亮未注意到,他們的方向走錯了,本來應該是往東北去的,結果向西而去。很快他們便被一條大河攔住,誰雖然不深,卻水流湍急,于是朔流而上,準備尋一處淺灘水緩的地方過河。
又走了十裏有餘,果見前面有了一處淺灘。劉宇亮大喜過往,剛要過河卻聽聞四面八方響起了鑼聲,四周頓時舉起了數不清的火把……
完了!劉宇亮雙眼一閉,萬念俱灰。毫無征兆就落入了對方的圈套裏,如何就這麽容易的功虧一篑?真是不甘心啊!緊接着他覺得後背被人猛擊了一下,然後整個人趴在地上,啃了一嘴泥。然後雙臂就像被人擰麻花一樣反轉到後背,用麻繩結結實實的捆了起來。
沮喪到極點的劉宇亮甚至記不清自己是如何被人提走的,他隻覺得自己像條狗一樣的被人在地上拖着,不時還有人在他身上踢幾腳。至于,劉福和那四個護衛,劉宇亮早就沒了關心他們的念頭,現在自身尚且難保,哪裏還能再顧及别人。
劉宇亮愣是咬住了牙關,沒慘叫一聲,沒讨讨一聲饒,好歹他也是大明朝内閣大學士,更何況還曾身爲内閣首輔,就算現在做了階下囚也要有個首輔的氣節。
不過他還是留了個心眼,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畢竟内閣大學士的身份一經暴露,便想跑都不能了,以一個普通細作的身份沒準還能尋機逃出去。
但接下來的情形就讓劉宇亮大爲駭然,他驚恐的發現這些人并不是要羁押審訊自己,而是直接拖到了河邊的林子裏,讓他跪倒在地,同時又有幾名刀斧手走了過來。
劉宇亮恍然大悟,他們哪裏是要審訊自己,分明是來行刑的,堂堂内閣大學士馬上就要像小貓小狗一樣死的籍籍無名。就在刀斧手舉起手中的鬼頭刀的關鍵時刻,他拼了命的大聲喊着:
“别殺我,别殺我。我乃大明朝内閣大學士劉宇亮!我乃大明朝内閣大學士劉宇亮!”
電光石火間,劉宇亮豁出去了。甯可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要暫時把命保住,就算死也不能以區區細作的身份死去。
舉起的鬼頭刀遲遲未落下,僅僅是眨了幾下眼的功夫,在劉宇亮看來卻像過了幾年一樣漫長,直到對方将他扶了起來,這才确信終于死中得活了。
“這家夥是不是騙子?堂堂閣老怎麽可能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可萬一真是閣老呢?萬一殺錯了……”
“唉,别說那麽多了,去請示大帥吧……”
劉宇亮的耳邊傳來了幾名鞑子的竊竊私語,什麽大帥,什麽閣老,這群鞑子的說話怎麽如此莫名其妙。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一名鞑子上前與他問話,這回明顯客氣了許多。
“你真是大明的閣老?”
“如假包換!”
“那你可識得甯遠巡撫?”
“孫鉁?”
劉宇亮心頭一緊,下意識的就吐了兩個字,是一個人的名字。
“看來你是知道俺們大帥的,不過這也不能證明你就是閣老,你等等吧,一會俺們大帥來了,自然便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此刻劉宇亮心中莫名激動,徑自追問:“等等,壯士,你們是漢人?”
“你看看,俺們不是漢人,難不成還是鞑子?”
借着火把的光芒,劉宇亮這才留意到這些人身穿的都是漢人裝束,甚至有人還穿着破舊的大紅色明軍軍裝。
“如此說甯遠巡撫孫鉁還活着?他沒有死?”
那人卻不幹了,罵道:“誰這麽缺德,敢咒俺們大帥!”
聞聽此言,劉宇亮大有如獲至寶之感,不但死中得活,而且還遇到了傳言中已經殉國的甯遠巡撫孫鉁。孫鉁乃是孫承宗的次子,就連皇帝都對此人多有贊譽賞識,甚至在聽到了他的死訊後還流下了眼淚,能尋回此人的意義極其重要。
“是劉相嗎?”
一個沉着淡定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劉宇亮回過神來才發現一個人站在自己的面前,身上袍服破爛,臉上胡子拉碴,但依稀能辨認出正是孫承宗的次子孫鉁。
“哎呀,賢侄受苦了!”
劉宇亮激動之下并沒有稱呼官稱,而是叫了句賢侄。
“還愣着作甚?趕快将閣老身上的綁繩解開!”
幾個軍卒誠惶誠恐的給劉宇亮松綁,一邊低聲下氣的請他贖罪。劉宇亮淡然一笑,“不知者不罪!再說,你們都是朝廷的功臣,何來有罪之說?”
劉宇亮拉着孫鉁寒暄了幾句,便詢問起他這段日子的經曆。孫鉁長歎一口氣,“那日城陷之後,孫鉁率部突圍,且戰且退,後來便退入這老林子裏,躲避鞑子的追擊……”
“前一陣洪部堂克服遼西諸多堡寨,那時你們怎麽不出山呢?”
孫鉁赧然一笑。
“閣老有所不知,本來是要出山的,可正好孫鉁發了寒熱,便耽擱了兩日。等好轉以後,再準備出去的時候,卻驚悉洪部堂已經大敗……”
劉宇亮若有所思,連說了兩聲好,才道:“你可知道李信已經到了遼西,而且還占了錦州城?”
“甚?李信來了?”孫鉁眼睛一亮,這對于他絕對是個大好消息。“孫鉁人手少,不敢将人派出去太遠,所以對錦州一帶的情形并不了解!”
“實話告訴你吧,乃父臨危受命,已經來了山海關,老夫這次去錦州就是受孫閣老所托,尋得李信與山海關裏應外合,打鞑子一個措手不及!”
孫鉁聞言後一拍大腿,豁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