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這小子醒了!”
言語粗魯之極,可其中卻滿是欣喜,當即就有幾個漢子圍了過來,七手八腳的将米琰扶了起來。隻是米琰的目光卻呆滞的望着前方,任由誰人呼喚都沒有半點反映。
“哎,哎,你說說,這是撞邪了麽,好好的怎麽人就變成這個樣子了!鞑子給他吃了什麽藥不成?”
忽然,一聲長長的歎息傳了過來,衆人這才注意到,米琰似乎回過神來了。
“醒了,醒了就好,大将軍等着你的信呢,趕緊過去!”
“對了,對了,多爾衮那厮如何了,中沒中咱們大将軍的計啊?”
在衆軍卒的心裏,大将軍就是天,就是神,隻要大将軍出馬就沒有幹不成的事,“去去,今日米琰小子奉了大将軍的令去,多爾衮就算是大羅金仙也得中計!”
米琰推開了扶着他的軍卒,跌跌撞撞的奔出了軍帳,忽然被陽光刺得眼睛生疼,竟然睜不開來,以手掩面,居然漫無目的在軍營中逛蕩起來。
“那不是米琰麽?他醒了?這是去見大将軍麽?”
“不對啊,那不是大将軍的軍帳,哎,那小子往哪走呢……這小子今兒怎麽有點不正常……”
不正常,不正常,米琰心裏一直在回味着這三個字,或許是米琰對自己的期盼過高,或許他是一柄鋒利卻容易折的匕首,總之被多爾衮窺破了心機,居然使他備受打擊。
多年來的悲慘命運他不在乎,被人當衆奚落他也不在乎,他一直以爲自己是懷才不遇,隻要有個合适的機會,隻有有人給他這個機會,他相信自己一定能一飛沖天。直到他遇到了呂惠中,後來又在機緣巧合下投入了李信的麾下,米琰似乎這才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命數所在。
正如當年張儀一般縱橫捭阖,齊魏秦楚哪一個,哪個不在他一張利口下瑟瑟發抖。都說一張利口,可抵十萬雄兵。事實上,從草原大戰開始,他屢次爲李信出入敵營,憑借的也是這一張嘴,精于算計之下竟也每每得手。直到遇到了多爾衮,前幾次也沒覺得這個多爾衮如何了得,大将軍此前曾特意提醒,此人有時甚至會示弱,若是小看了他難免會誤入其套。
這回果真被李信不幸言中,米琰不是個輸不起的人,可是這回輸了卻要連累整個三衛軍,他如何還有臉面去見李信?自己将所有的底牌都暴露在多爾衮面前,及至詞窮之後,已然自己将自己扒了個幹幹淨淨。
失魂落魄的米琰看到前面架子上碼放着齊整的長槍,竟然忽而起了赴死之心,一把抽出了架子上長槍。隻可惜他智計多則多矣,可這體力卻實在是提不起來。小臂粗細的長槍剛拔了出來,一仗多長的槍身重達二十餘斤,單手之下竟然脫了手。随着長槍的脫手,米琰由于用力過猛而身子不穩,重重的撞在了架子上,将一排長槍撞的稀裏嘩啦倒的滿地都是。
鬧出這麽大的動靜,當即就引起了軍卒們的注意力,一看這不是米琰嗎?都隻道他受了傷走路不穩,趕忙上前去扶他。豈料這位平素裏少言寡語的小子居然幾次将他們推開,不用他們扶,嘴裏還默默叨叨着,隻是圍觀的人太多了,聽不真切。
此時的米琰實際上羞憤欲死,如果眼前有個地縫都恨不得鑽進去。本來想提起根長槍來自盡,誰曾想竟然正應了軍卒們嘲笑他們這些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如今又壞了大将軍的大事,很有可能害的這些三衛軍軍卒們生死未蔔。
“哎,這小子身上沒有傷啊?是不是喝醉了?”
“别瞎說,你這是害他嗎?”
不怪說是害米琰,三衛軍中軍紀甚嚴,私自喝酒者要杖責二十軍棍,可别小瞧了這二十軍棍,聽着不多可若是結結實實的挨完了,傷筋動骨劈開肉爛都是常事,若是不走運這輩子走路都要歪歪扭扭的。
“大将軍來了,大将軍來了,快,快将他扶回去,可别讓大将軍看着了……”
一些軍卒們當真以爲米琰是飲了酒的,就像趁着亂哄哄一片的當口,将這小子神不知鬼不覺的扶回軍帳裏去。可李信就像早就知道了米琰在這一樣,分開衆人直來到米琰面前。
“起來,才半日未見如何變成了這幅鬼樣子?”
李信毫不客氣的踢了好似一灘爛肉的米琰,豈料米琰被這一踢竟然似有了反映,忽然放聲大哭。
“米琰,米琰對不起大将軍,對不起三衛軍!”
看米琰這番表現,李信心裏也猜出了個七七八八,一定是去找多爾衮吃了苦頭。
“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做這女人态?”
米琰這哪裏是做女人态,害了大将軍,害了三衛軍早就想以死謝罪了。李信卻似乎對他的失敗并不在意,而是伸出有力右手來将他生生從地上拉了起來。
“走,有甚經曆,回帳說去,在這麽多人面前涕淚橫流,不嫌丢人嗎?”
李信不由分說拖着米琰回到了軍帳之中,仔仔細細的詢問了一番多爾衮究竟說了些什麽。米琰羞愧萬分,卻又不能不答,将他和多爾衮那番失敗的交鋒一五一十的和盤托出。
“大将軍,大将軍,是米琰魯莽,害的多爾衮那窺破了大将軍的妙計…….”
“說甚話來,你不去多爾衮也一樣會窺破這圍城打援之計,若是他欣然上當,還真是辜負了本帥對他的一番厚望呢!”
李信這一番話讓米琰糊塗了,他擡起頭來淚眼惺忪,想看看大将軍說這些究竟是寬他的心,還是真的不在意被多爾衮窺破了計劃?可是看了半天,他總覺得大将軍臉上所洋溢的自信,應該是屬于後者。
“多爾衮對山海關志在必得,山海關裏有奸細,若是山海關破了,三衛軍,三衛軍可就岌岌可危了!”
“如何岌岌可危?你我正好可在背後給他一刀,你想想,多爾衮若是破了山海關他還有功夫搭理三衛軍嗎?”
這話看似有道理,可米琰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此前亂哄哄的腦子裏忽然就清明了。鞑子大軍一旦破了山海關,多爾衮手握十餘萬大軍,滿清八旗精銳盡在其手,隻要他從中分出三四萬人來,對于三衛軍來說絕對是一個不容忽視,亦或是說難以戰勝的勁敵。
就說去歲的鞑子入寇,兩路人馬合起來戰兵也不過七八萬人,就算多爾衮将手中的十餘萬大軍分出三四萬人來,湧入山海關大軍的規模一樣空前。況且,況且三衛軍圍了錦州這麽大的動靜,盛京方面的皇太極又豈是吃素的?豈能幹看着三衛軍在滿清的後方耀武揚威?
一念及此,尤其是想到了一直在盛京甚爲低調,一直沒有舉措的皇太極,米琰頓時汗流浃背。往往沉默過後的爆發,将是一般人難以接受的,更何況是奴酋皇太極。三衛軍在鞑子兩面夾擊之下,别說占了這錦州殘城,就算跑恐怕也來不及了。
“大将軍,卑下建議立即撤軍,如此才能使多爾衮的奸計不能得逞,三衛軍才有機會在亂軍之中得以保全。”
米琰生怕李信不明白自己的想法,又将他對鞑子大均即将兩面夾擊的猜想與之說了一遍。誰知李信偏偏就點頭了,這更讓米琰覺得眼下的局勢實在是迫在眉睫了。
可李信接下來的話卻又大大出乎米琰的預料。
“再等等,再等等,時機還不成熟!”
時機不成熟?什麽時機不成熟?等多爾衮大破山海關就成熟了嗎?
……
多爾衮重重的打了個噴嚏,他改變了主意,已經等不及明日,當即就下令兩白旗的萬餘精銳甲兵帶着無萬餘人的漢軍士卒直接趕往山海關城下。此番他要乘勝攻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城中的守軍打到落了膽。
重新打造好的十幾架精工雲梯被緩緩的推向了城牆,山呼海嘯的漢軍士卒緊随其後,可山海關畢竟不是廣甯前屯衛那種彈丸小城。受劉宇亮任命,總兵祖大壽全權負責關城的戰鬥指揮,看着滿清蟻附攻城,嘴角輕蔑一笑,山海關城高三丈三,就這幾萬肉身凡胎想爬起來,也得過了他紅夷大炮這一關!
“開炮!”
一聲令下,十幾門紅夷大炮震耳欲聾,炮彈呼嘯射出,落在人山人海的漢軍士兵中,很快便如射入**大海一般激起了滾滾浪花,所不同的是這浪花卻是支離破碎的殘肢斷臂組成。
守城的明軍炮兵娴熟的清理炮膛中的火藥殘渣,然後裝藥,裝彈,最後在炮尾插上引信等待射擊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