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料蒙古軍一觸即潰,也許是連續月餘的折磨早就耗光了他們的士氣,也許是他們不想再爲建奴火中取栗,總之是毫無力戰之意,随着第一支接觸三衛軍橫隊的步軍潰敗,整個聯軍便如塌方的土山一樣,頃刻間就土崩瓦解。
拜音圖帶在自家八旗親衛的護衛之下,也随之換換後撤。他心有不甘卻心知肚明,這次攻略大同的計劃完全徹底失敗了。等待他的将是無盡的恥辱與大汗的責罰。
漠北四大部的蒙古聯軍開始還能保持着以部落爲單位,穩步撤退,随着時間的推移,以及三衛軍連續不斷的炮火打擊,耐心與士氣逐漸耗光,開始不可遏止的四散奔逃。
陸九帶着騎兵營一頓追擊砍殺,最後幾乎連倒都砍得卷了刃。這一回不但是三衛軍,一直淪爲替補二線的漠南蒙古聯軍集體出動,開始對漠北四大部進行瘋狂的追殺。
與此同時,李信收攏三衛軍,準備随時東進,至于徹底肅清漠北蒙古四大部的任務就交給漠南蒙古部落聯軍吧。
毛維張從未見過如此幹脆的大戰,早就被兩個時辰不到的大戰颠覆了以往對蒙作戰的認知。自他在陽和衛任職以來,蒙古鞑子一直是如影随形般噩夢的存在,每次蒙古鞑子破牆進入大同府境内搶掠,他都提心吊膽,生怕衛所軍守不住城池。而今倒好,李大将軍的三衛軍以泰山壓頂之勢碾壓過去,便如摧枯拉朽一樣,将那些漠北四大部的聯軍打的屁滾尿流。
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毛維張一連在心裏自問了三遍,在看到遍野的蒙古鞑子追殺蒙古鞑子,這才切切實實的感受到這不是做夢,是真實存在的事實。
看到此情此景,不禁仰天一歎,天下英雄誰還能出李信之右?
遼西走廊,明軍自取得廣甯前屯衛大捷之後,節節推進,甚至将堡寨一直修複到了甯遠城以北,大有包圍甯遠清軍的勢頭。
尤世祿這幾日馬不停蹄,帶着所部關甯軍一路巡查,從小團山堡到興水堡,再到大河以北的白塔峪堡,這三個堡寨極爲重要,互爲犄角,互相倚重,一旦重修完成,那麽清軍再想南下便沒有那麽輕而易舉。
看着白塔峪堡已經接近九成完工的夯土城牆,尤世祿胸中激蕩着抑制不住的興奮。但同時也懷着深深的不解,甯錦防線被孫閣老經營的如此堅固,當初是如何在十數天之内便丢了個幹幹淨淨呢?
突然,戰鼓齊響,狼煙燃起。尤世祿習以爲常的看了眼遠處卷起的漫天塵土,這些日子以來鞑子不間斷的對修複堡寨的工地進行騷擾,從廣甯前屯衛開始一直到甯遠城下,沒有一日落下,雖然對方實力不弱,但每一次尤世祿都全神戒備,率領麾下關甯軍嚴陣以待,在一番力戰之後總能将其成功擊潰。
這不,他們又來了。尤世祿磕掉了靴子尖上的泥土,翻身上馬抽出腰間的雁翎刀,疾呼:“上馬,作戰!”
他身邊有萬餘關甯軍,而且洪部堂還率領兩萬大軍在其身後的廣甯前屯衛坐鎮,心裏有底氣的很,雙腿踹馬镫,急催戰馬頭一個沖了上去。
尤世祿麾下關甯軍逐漸加速,眼看着遠處的漫天煙塵越來越近,由丹田運氣暴喝一聲。
“殺敵!殺敵!”
緊随其後,萬口同聲,殺敵!殺敵!響徹天際,直透雲霄!稍後兩支黑黃一色的鐵甲洪流便碰撞在一起,厮殺拼命。尤世祿突然覺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而且這種壓力随着戰鬥進行下去還在不斷的加強,似乎與此前的清軍完全不同。
明軍在強大的壓力下開始亂了陣腳,甚至有了後退的迹象。
尤世祿心中焦急,這是決不允許發生的。因爲身後就是白塔峪堡和興水堡的修複工地,一旦退了那麽此前的一切努力就将功虧一篑。他咬緊牙關,又一頭紮進了亂軍之中,總兵親軍如何能放任主将身涉險境,數百人緊緊護衛着也殺了進去。
也許是尤世祿的勇猛當真無所匹敵,在數百親軍的護衛下橫沖直撞,殺進殺出,将鞑子兵殺了個七零八落,大有千軍萬馬之中任意出入的架勢。所到之處,鞑子兵都紛紛後退,生怕被這玩命的明軍大将斬了頭顱。
在主将尤世祿的帶動下,明軍本來在強大壓力下逐漸低落的士氣又逐漸恢複,成功抵擋住了清軍一波猛似一波的攻擊。不過,這次清軍的攻擊與以往不同,并沒有輕易的撤退,而是持續不斷的增加壓力,試圖将明軍徹底打垮。
但是,尤世祿的勇猛似乎超出了清軍的意料之外,面對這勇猛異常的明軍主将的左沖右突,竟然毫無辦法。尤世祿的狀态也越戰越勇,一路橫沖猛殺,所過之處片甲不留。随着時間的推移,尤世祿逐漸覺得體力有些不支,等他驚醒過來卻陡然發現身邊的清兵已經死的十有七八,而他更是因爲狂沖猛殺而身陷重圍。
舉目望去,四面八方竟然都是清軍,他尤世祿振作精神奮死拼殺,殺了一群鞑子卻又沖上來一群,似乎永遠也殺不完一般,而他身邊的親兵卻一個接一個倒了下去,他的體力也漸漸不支,右手緊握的雁翎刀早就卷了刃,似有千斤之重,每次會動似乎都在抽離他體内最後的一絲力量。
突然一支長箭射來,尤世祿隻覺胸口一熱,詫然發現一支帶血的箭頭從自己的前胸破甲穿出。全身的力氣仿佛在瞬間就被抽空,尤世祿突然覺得很累,很累,眼皮沉重的就像打瞌睡一樣睜不開,手中的雁翎刀再也拿不住,滑落下去……
護在尤世祿身邊爲數不多的明軍眼見主将中箭,拼命的想護住他,卻回天無力,一杆長槍刺中了尤世祿的腹部,疊加的劇痛使得他猛然睜開了雙眼,粗糙的大手抓住刺入自己腹部的長槍,等着那鞑子兵眼眶疵裂。
鞑子兵從未見過如此駭人的情形,被長箭射穿了胸膛,又被長槍刺穿了腹部居然還不死,吓的手一松,整支長槍都被尤世祿奪了過去。
尤世祿一翻手中長槍,槍尖拔出腹部,竟帶出了紅黑不一的腸子。他心知自己已經不能幸免,胸中滿是憤怒與不甘,他揮舞手中奪來的長槍,橫掃劈刺……
這一幕可将那些圍攻他的鞑子吓壞了,何曾見過一個漢人拖着自己的腸子揮舞長槍不要命的沖殺,以爲這人是神鬼附體,生怕被他掃中丢了小命。
遠處的明軍眼見自家主将身陷重圍,越殺越猛卻無能爲力,尤世祿縱馬狂突奔馳,一連斃了十餘個鞑子,眼皮沉重的已經無法睜開,眼前陷入一片漆黑,手中的長槍僅憑着直覺上下揮動,但是卻越來越慢,力氣也越來越小。
但是即便如此,吓破了膽的清兵也不敢輕易靠近,生怕被這神鬼附體的怪物一槍捅了個對穿。終于,最後一絲力氣也被耗盡,長槍當啷一聲跌落于地,尤世祿心底發出了不甘的歎息,終于結束了嗎?
他的世界自此停滞了,沒有光明,沒有聲音,從此隻有一片死寂。
……
廣甯前屯衛城中,洪承疇正在處理着案頭堆積如山的公文,突然右手一哆嗦,毛筆上墨汁将公文塗了一道深深的墨迹,不禁眉頭一皺,這不是好兆頭,莫非出了大事?
果然,片刻之後,便有軍卒急吼吼的狂奔進來,邊跑便大聲疾呼。
“不好了,補好了,白塔峪堡慘敗全軍覆沒,尤世祿總兵兵敗身死!”
“什麽?”
洪承疇手中的毛筆跌落在公文之上,墨汁濺的四處都是。他猶自不信,豁然起身厲聲問道:“再說一遍?尤總兵究竟如何了?”
那軍卒已經帶着哭腔。
“回部堂,萬餘關甯軍全軍覆沒,尤世祿總兵兵敗身死!數萬清軍正一路南下直奔,這本廣甯前屯衛而來!”
這當真是晴天霹靂,洪承疇難以置信,尤世祿有勇有謀,不是易與之輩,就算在清軍力戰之下,不能取勝,也未必不能全身而退,而今兵敗身死卻是大大出人意料。又連聲疾呼:
“這如何可能?這如何可能?”
洪承疇直希望是前方軍報有誤,連又派出斥候前去打探,但得回的情報卻是與先前一般無二。他心亂如麻的跌坐在椅子上,一時間竟然罕見的六神無主了。
但他不愧是四邊總督,僅僅是片刻失神後便又恢複了理智,現在他的面前隻有兩條路可以選擇。清軍勢大顯然此前有誘敵輕進之嫌,他要麽立即提兵撤回山海關,堅守不出。要麽堅守廣甯前屯衛城,爲山海關守住這最後的屏障。
洪承疇幾乎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前者,但是無情的現實卻沒留給他選擇的餘地,很快便有軍卒來報,清軍前鋒已經抵達廣甯前屯衛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