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湖北鄖陽大山裏的流賊突然殺了出來,占據房縣、竹山等地,接着又北上直入鄖縣城。鄖縣城既是鄖陽府的府治,又是湖廣行都司指揮使司的所在地,屆時流賊沿着汗水一路東進,襄陽城都有不保的趨勢。
南方告急的快馬一路向京師求援,位于沖要之地的山西太原自然也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田複珍不敢怠慢,又趕忙派人通知李信,以求造作籌謀。
毛維張現在每日不離李信左右,陽和衛在這次與鞑子一戰中表現極爲出彩,因此他現在極爲得李信重視。田複珍的軍報送抵之時,正好他也在場,李信顯然不打算隐瞞朝廷的失利,便喚來了諸位三衛軍的頭頭腦腦們商議此事。
“南邊打就打去,咱們關起門來好好經營山西一地,隻要流賊不來,咱們便井水不犯河水!”
三衛軍的軍官們基本上都秉持這種态度,每逢大戰三衛軍的消耗都是極爲驚人的,更何況眼下大旱導緻的饑荒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卷了山西上下,更爆出了山西直隸兩地的地方官盡墨朝廷二十萬兩赈災帑銀的醜聞。表面上三衛軍風風光光,實際上卻是暗流湧動,如履薄冰。
但毛維張卻有不同的看法,“眼下湖廣流賊有複燃的趨勢,楊嗣昌走後熊文燦無能無法震懾,正是咱們三衛軍鞏固根基的大好時刻。下官建議大将軍盡快平定山西亂局,徹底誅除圖爾格後便上書朝廷,南渡黃河平亂!如此一來,那些對三衛軍頗多微詞的朝中重臣們,即便想出面攻讦,但礙于鎮亂之功也不得不投鼠忌器!”
其實毛維張說的還是比較隐晦委婉的,但李信卻讀懂了他話裏的另一層意思,那就是山西的戰局,敗了必然有罪。而勝了卻沒有功勞,是理所應當之事。究其根源,鞑子于山西大同府境内縱橫馳騁,還是三衛軍作戰不利所導緻的。就算殲滅了圖爾格,恐怕朝中還會有人打算借此大做文章。而南下平亂則大大不同,主動出擊,剿滅流賊,于朝于野都會大大加分。
相比較之下,山西内部的矛盾問題則顯得微不足道了。不過,李信畢竟要通盤考慮問題,正所謂根基不穩,大廈将傾。如果隻顧遠眺而忘記了腳下的磕磕絆絆,同樣也會出現問題。
直隸地方官且不說,山西地方官能明目張膽的對赈災帑銀上下其手,便足以證明,很多人其實并未将李信将三衛軍放在眼裏。究其根源,李信不過是一介武夫,現在雖然一手執掌山西軍政,但朝廷是絕不會放任這種非常态的情形繼續下去,早早晚晚會對三衛軍進行打壓。在他們看來,鞑子的此番進犯并且折騰的皇帝差點再次下诏,全國各地兵馬勤王,動靜十分之大,正是朝廷削去李信手中權力的大好時機。
正是基于這種認知,山西地方大小文官們貪墨赈災銀款時才肆無忌憚。因爲皇帝如果要力挺李信追究赈災帑銀的下落,那麽必然會使李信在山西的威望更上層樓,這絕對不是朝廷所樂見的。
當然,有人也曾質疑。如果當今天子若真的有心削弱李信,那麽何必還由自己的內帑中撥出二十萬兩白銀來打水漂?其實,答案很簡單,皇帝在當時考慮的并不周全,再者也是真心希望山地地方安甯,不要再鬧出流賊的亂子來。
但是,若要窮治山西貪墨內帑銀款的地方官員,則會立即意識到,支持李信打擊山西地方官,等于是在幫助他鞏固山西地方武人的權力根基,最終很可能形成山西地方武人尾大不掉的局面。
兩害相權取其輕,朝廷上下最終很可能會默許了官員們的貪墨,而最終将碩大而又鋒利的權力剪刀揮向李信以及三衛軍。毛維張建議李信出兵進入河南,轉戰湖北,也是希望三衛軍借此彌補此前于大同府出現的疏漏,堵住朝中悠悠之口。
不過很顯然毛維張将流賊肆虐的程度想的簡單了,僅僅是一夜之隔,太原方面的軍報又到了。這回的消息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明明昨日間的消息裏,流賊大軍還在威脅襄陽,似乎并沒有劍指中原的打算,可轉過天來,河南局勢便亂如一過米粥,熊文燦大軍兵敗如山倒,南陽、汝州、汝甯三府丢了個幹幹淨淨不說,大軍一日間潰敗數百裏退到黃河南岸,龜縮于偃師、鞏縣一帶,大有隻等流賊兵鋒一到便打算蜂擁渡河北上的架勢。
“流賊兵鋒一日數百裏,這怎麽可能?”毛維張連連質疑田複珍送來的軍報,田複珍此人毛維張認得,當初被貶成九品小官時一副破落模樣,如今竟然攀上了李信而重新複起,甚至還擔任了太原府的知府,他在心底裏還是對此人的才具頗多質疑。
如果說昨日見得到了熊文燦失利的消息,三衛軍上下人等心底裏還有着小小的幸災樂禍之感,打算借此撈一番好處。那麽今日的消息則讓所有人頓覺心驚肉跳,膽寒不已。他們搞不清楚,中原局勢如何便在一日之間便達到了這等難以挽回的地步?
李信搖搖頭,又點點頭。
“田府尊的情報不會有錯,恐怕熊文燦此時此刻已經連渎褲渎衣都要丢的幹淨了……”
毛維張雖然不服那田複珍,但是對李信可是心悅誠服的,聽李信所言居然比田複珍的軍報中還要危言聳聽,心中驚駭莫名。
“那,那……”一個“那”字一連重複了幾遍,竟然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半晌之後才終于将心中所想和盤托出。“豈不是流賊大軍在黃河以南再沒有大軍可以束縛制衡,連陝西關中的沈王左良玉大軍都陷入了腹背受敵的危險境地。”
毛維張雖然是區區一介正五品的鎮撫,但對天下形式卻了然于胸。左良玉不甘心此前在山西平陽府的慘敗,希冀于借沈王的大軍重振旗鼓,而沈王狼子野心,又借助左良玉之能爲自己樹立了威望,更取得了地盤。本來皇帝下旨奪其軍隊是早早晚晚之事,但事已至此,反倒成了沈王苟延殘喘,壯大自身的機會,真是時也,運也,命也!
進而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到山西與三衛軍頭上,“大将軍,山西局勢危矣!”
這一回毛維張的觀點竟然與各軍官們空前的一緻。
“都慌個鳥?天還沒塌下來,流賊也沒過黃河!都把心放肚子裏,争取活捉圖爾格!”
李信罕見的說了粗口,讓所有人把目光都收回在腳下,打好偏嶺口這最後一戰。
圖爾格的大軍被團團圍困在錦屏山到偏嶺口的一個狹長地帶,由于缺少糧食補給,此時此刻已經幾乎到了絕地。他本來在甯武關一戰之前打的極爲順利,甚至還産生了會一路如此打到太原的錯覺,但是緊接下來情形便陡然一變。南部太原開來的軍隊開始絕地反擊,一戰便擊潰其前鋒營,二戰直接殲敵數千人。整個戰場屍橫遍野血流漂橹,直接打掉了圖爾格的所有銳氣。
他便如此狼狽凄慘的被山西明軍趕出了甯武關,直到錦屏山又遇到由打通方向南下的三衛軍堵截,自此不上不下再難前進半步。
如果說此前的慘敗,讓圖爾格大受挫敗,那麽魯之藩的到來,則成爲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圖爾格終于心慌了,魯先生是什麽人?那可是多爾衮殷殷囑托的軍師級人物,比不上《三國演義》裏的諸葛孔明,超越賈诩等輩還是綽綽有餘的,怎麽就被那南蠻李信給打掉了魂魄一般,哪裏還有半分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風度氣概?
“先生何止于此?”
魯之藩卻哈哈怪笑着回應:“功虧一篑,難再回頭了……”
這讓圖爾格心頭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很明顯大軍到了此時此刻已經山窮水盡,再做抵抗也是無謂的困獸猶鬥。當天夜裏,圖爾格秘密召集起随行的鑲白旗精銳……
李信已經離開大同,親自坐鎮懷仁督戰,他希望速戰速決,結束了山西的大戰等待着他和三衛軍的将是一場更加曠日持久的戰争。
忽然快馬急報:“報!鞑子分路突圍,已經潰不成軍!”
這倒讓李信頗感意外,圖爾格其人即便敗退出甯武關被圍困在錦屏山與偏嶺口一帶仍舊擺出了極強的戰鬥姿态。如今說潰就潰了,居然讓他有一拳打空之感。
但無論如何,這一戰便算結束了,李信聲音略顯疲憊的下達命令。
“各部追擊圍剿,務求最大可能殺傷敵軍!”
李信終于不再掩飾自己的疲憊,一屁股結結實實的坐在了椅子上。但是,這種放松沒能持續到天亮,朝廷派出的使者送來了一則石破天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