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了多日的真露城外終于又喧嚣了起來,戰鼓陣陣,号角頻頻。休息多日的漢軍士兵早就恢複了體力,排着密密麻麻的陣形,雄赳赳氣昂昂的直殺奔那座殘破不堪的小城堡。
十幾架雲梯被熟練的搭上了城牆,漢軍士兵們小心翼翼的攀着梯子向上爬去,不過預想中的箭矢、落石和滾木都沒落下來,迎擊他們的除了夏季早上還不甚幹熱的微風。
如洪水一樣的漢軍旗士兵魚貫上城,他們視線所及之處沒有一個站出來抵抗的士兵,所有人隻能在城牆上不停的遊走,尋找可供殺戮發洩的目标,但方圓不過二三裏的小城牆繞了一周下來竟然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除了城樓上随風無精打采來回晃蕩的風燈,以及那已經破爛不堪的明軍戰旗,登上城頭的漢軍旗士兵簡直懷疑這座小城堡是否還在明軍的控制之中。
氣勢如虹的喊殺戛然而止,遠處正攏目觀戰的圖爾格也意識到了城上的情況,忙派了人去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得到的答案卻讓圖爾格抑或叢生,他該怎麽辦?難道這些人已經放棄了抵抗,自己主動撤出的計劃失敗了?
如果城中的明軍放棄抵抗,想必也瞞不過那南蠻李信的耳目吧?如此一來魯先生圍城打援之計豈不要落空?不過既然事已至此,就必須先調查清楚城裏究竟發生了何事?總不能不明不白的幹坐圍城吧,必須将城中明軍的動向掌握在手中。
要不讓自家漢軍假扮明軍,來個瞞天過海?不過圖爾格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想法,南蠻李信豈能如此愚蠢,輕易的就上了鈎呢?
得到軍令的漢軍旗派出了一小隊士兵下了城牆,進入城内探查情況。他們從城門開始到城中衙署、校場,能夠藏人可借此依托反抗的位置,一路小心都搜索了個遍卻一無所獲。
“什麽?城中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不可能,再探再報!”
那傳訊的軍中小校想再分辯幾句,但是看到圖爾格已經愠怒的表情,又将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他在冰雹此事之前就已經親自進城去檢查過,已經十分肯定,城中殘餘的明軍已經憑空不見消失了。但是,礙于圖爾格固山額真的權威,他這些漢人出身的軍中旗丁門,根本就沒有發言權,一個不小心觸了黴頭,掉腦袋受刑都是常有之事。
于是,漢軍旗又裝模作樣的進行了一次更大範圍的搜索,結果仍舊一無所獲,這回圖爾格由不得不相信,立即令人打開鎮虜衛城城門,率部進程親自一探究竟。得到的答案果然如此前一模一樣,這夥人竟然憑空消失了?
這不符合常理,城中的明軍殘兵都是活生生的人,又沒有三頭六臂,還能插翅飛了出去不成?但無論如何,他們的确已經不見了。
就在圖爾格左右危難之際,有探馬斥候來報,于雁河上遊一帶發現了入口的商隊,請示該如何處理。
滿清雖然對明朝開戰,對商人卻異常的寬容,輕易不會劫掠他們。但是,眼下正是交戰的敏感時刻,他決定先派人去盤問一番,然後再做決定。不過由于鎮虜衛的事,他心煩意亂之下又決定親自去看看,被幾個部下好說歹說才給攔下了。
這支商隊來自盛京,憑的是禮親王所開據路引,商隊的執事亦對答如流,一切都十分正常,沒有半分可疑之處。但是圖爾格從來不相信巧合,直覺告訴他,這支在如此關鍵時刻突然出現的商隊,一定有所圖謀。
就在圖爾格的反複猶豫之中,這支商隊很快南下而去,雖然一種不詳的預感仍舊徘徊于心頭,但這些人顯然對鎮虜衛這場攻防戰不甚關心,他隻好安慰自己,隻要這些人不是南蠻李信的探子便好,其餘的想多了也于事無補。
城外立馬,圖爾格回頭瞥了一眼,這座已經失去意義的城堡,明軍戰旗像敗絮一樣搖搖晃晃飄落下來。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圖爾格的腦中成型,既然鎮虜衛城已經失去了意義,那麽他就去找一個可以替代鎮虜衛城的地方,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想到這裏,圖爾格隻覺神清氣爽,一掃之前沮喪郁悶之氣,“拿地圖來!”
當即就有家奴就地攤開了明朝黃河以北的地圖,這牛皮紙地圖其實就是由簡單的線條勾勒出界限,圈圈點點标注出州縣的重要城池。
圖爾格凝望半晌,手指沿着彎彎曲曲的線條向南延伸,此前受他破壞最爲嚴重的是大同城與渾源州,其中尤其以後者爲最,除了破壞掉鐵廠煤礦縣城以外,還屠殺了十幾萬人口,那叫一個痛快。
現在細細思量,魯先生所言果然不假,南蠻李信的主力已經都出了邊牆,山西内部實在是空虛以極,何不趁此機會突破外三關,進入李信控制的腹地老巢,太原府!
據圖爾格所知,太原府人口衆多,又是山西乃至整個明朝都數一數二的上上之府,必然囤積了大量的物資,如果……一念及此,圖爾格興奮了,退一萬步就算他拿不走這些财貨東西,放一把火燒了也夠李信和整個明朝肉疼的了。
且自家的老巢遭到緻命攻擊,南蠻李信的心思恐怕比解圍一個區區鎮虜衛還要亂了吧?
主意打定,圖爾格決定當即開拔,對于明庭的很多舉措他不甚明白,比如洪承疇的宣府軍,如果一直尾随不放,他這一支偏師也不會如此勢如破竹。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想率部再次突破已經成爲廢墟的紫荊關,兵臨明朝京師城下,但是他和魯之藩分兵以後,手中兵不滿兩萬,即便去了也難有作爲,因此不如務實一些直取李信的要害處,斷其一指!
南下路線有兩條,一爲甯武關,二爲雁門關,究竟走哪條路一時間還猶豫不決。
“究竟走甯武,還是走雁門?”沉吟不決之下,圖爾格嘴裏竟反複念了出來。
這時忽然有個漢軍旗的小校獻寶一樣的說道:“固山額真何不交給天意解決?”
“天意?”
那小校伸手指了指頭頂的天空,又突出吐出了兩個字來。
“抽簽!”
圖爾格絕對相信天道往複,既然自己猶豫不定,還真不如交給老天來決定,抽簽這個主意似乎也不錯。當即令人拿紙筆來,那小校卻攔住了他,又道:“固山額真何須如此麻煩。”與此同時,小校又從地上拾起兩根幹枯的草稈,掰斷成一長一短兩根,隐沒于袖中。
“長的代表甯武關,短的代表雁門關,固山額真請吧!”
圖爾格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來,在那小校手中僅僅露出一小截的草稈中選了一支,抽将出來。小校又将手中所剩那支草稈向上一舉,圖爾格兩相比較之下發現,自己抽中了長的,而長的所代表的正是甯武關。
“甯武關?”
小校繼續說到:“老天選甯武關當真再絕妙不過,固山額真曾佯攻甯武關,明軍必然以爲固山額真不會再次攻擊關城。而且,明朝甯武關曆經多次戰火,早就殘破不堪,拿下此關當不費吹灰之力!”
圖爾格不禁高看了這漢軍旗的小校,暗中贊歎漢人中這種擅長謀略之事的人真是不在少數,當即就起了提拔褒獎的心思。
“你很好,現在軍中何職,又是那一旗的?”
那小校聞聽此言竟一掃此前的從容自如,有幾分赧然道:“實不相瞞固山額真,在下隻是魯先生的随從,還沒資格入旗,更沒什麽軍職務!”
圖爾格聞言之後大感可惜,如此暴胗天物,埋沒棟梁于泥土中的事居然也能發生在大清八旗裏,這是絕不能容忍的,當即就向那小校表示:
“擡旗還不容易,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你,回去之後禀明旗主,讓你入鑲白旗,如何?”
那小校頓時雙目放光,跪倒謝恩。
“固山額真大恩大德,奴才今生今世,沒齒難忘……”
圖爾格縱聲大笑,伸出雙手将那小校扶了起來。
“好奴才,好奴才!沒齒難忘就不必了,好好給本帥出謀劃策,幹掉了那南蠻李信,升官發财,嬌妻美妾随便你挑……”
圖爾格眼前豁然開朗,就好像被撥開了重重迷霧,大軍相繼開拔,但随之而來的問題也立刻凸顯。圖爾格所部即将斷糧,滿清曆次出兵都是就食于明朝,眼下大同府顯然沒有多少物資,此前又隻顧燒殺搶掠,并沒有多餘積儲,這就更突顯出拿下甯武關的重要性。
大軍連夜突進,直到關城下之間城上黑漆漆一片,顯然是沒有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