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已經逐漸回到京畿周邊的百姓們,被過境的騎兵們都吓壞了,去歲那一場浩劫至今還曆曆在目,難不成慘劇又要再一次重演嗎?驚慌失措的百姓們在大軍過境之後,便如炸了鍋的雞鴨鵝,吵嚷之餘又都紛紛收拾好僅有的少得可憐的财産,随時準備攜家帶口向難去逃難。
“唉!大明的天下是怎麽了?今兒是流賊,明兒又是鞑子?俺們隻想安安穩穩的過幾年日子,都成了白日夢嗎?”
終于有人發出了絕望而又無奈的呐喊,這種呐喊代表了絕大多數人的心态,甚至有人已經痛下決心,一旦決定再次逃難之後便在短時間内不再回京畿老家了。
“不回直隸來,又能在何處長久落腳?河南陝西年年鬧流賊,隻怕山東過幾年也不太平了,咱們總不能逃到長江南邊去吧?”
這的确是個問題,畢竟時人重鄉土,黃河附近差異還不算大,距離家鄉又不算遠,于心裏上是個可以接受的合理範圍,但是若真背井離鄉大舉南逃,難道永世都不回來了嗎?
歸根結底,百姓們雖然對這大明朝廷已經幾近絕望,但是在心底裏還是存着那麽一絲希望的,希望他能夠重新振作起來,讓百姓們能再過上幾年安穩的日子。
“聽說山西春季收留了不少難民,安排吃住,還安排做工。俺遠房的娘舅在渾源州鐵廠,雖然沒有地種,但每日做工下來月結的工錢除去吃喝拉撒,到了年底還能攢下仨瓜倆棗!”
“怎麽可能有這等好事?再說咱們是逃難去的,山西的老爺們不攆咱們走就算謝天謝地燒高香了!”
但還是有人心裏活泛了,在這雖然有地種,可一年到頭自家不但沒剩下東西,反要欠上東家一筆債,如此往複年複一年,有人欠東家的債恐怕就算幾十年也還不完了。
“不然,據說山西管事的不是布政使也沒有巡撫總督,而是山西鎮總兵官李大将軍。俺娘舅說了,李大将軍可是難得的好官,是真心爲咱們百姓着想的,他們也是鬧鼠疫的時候從北直隸逃過去的,不但無償發下赈濟糧食,還統一安排進了鐵廠去做工,如今算是在那紮根了,據說今年還要修大路正要用人,咱們去了肯定有機會的!”
“還有這等事?聽說鞑子在宣大鬧騰的厲害,沒準馬上就要打到京城了,商量個日子大夥一同去山西,投李大将軍去!”
“對,陳家大哥你領着咱們相親吧……”
一股逃離北直隸的風潮正在這篇報警蹂躏的徒弟上發酵,不知何時便要來一次大爆發。而大明天子朱由檢此刻正場舒了一口氣,原是虛驚一場,自己果真沒有看錯洪承疇其人,雖然沒能在宣大一路阻擋住東虜兵鋒,但念在其救駕及時的份上,可以破例褒獎,激勵士氣!
洪承疇将騎兵安置在阜成門外紮營,同時派人去京中聯絡,沒人受命的軍将出發,便有小宦官領着一隊人馬翩然出城。
“宣大總督洪承疇接旨……”
洪承疇不顧甲胄在身轟然跪倒接旨,等宦官将皇帝诏書念罷雖然下肢因爲不過血而變的酸麻不已,但心中卻爲之一振,自己這一次決斷果真是正中目标。
皇帝直接下了中旨召洪承疇去紫禁城面聖,且聖旨言語中充滿了褒獎之意,這讓他心中則有說不清的舒坦。洪承疇當即随那宦官入城,可就在半路上那宦官竟不陰不陽的對他說了幾句話,所提及的竟然是李信的兩名親信涉嫌叛亂投敵,以及押解往京師又被劫走,後來親自往紫禁城外告禦狀……
洪承疇則對此表示自己既惋惜,又高興。惋惜的是李信如果真投了鞑子,那将是朝廷不可挽回的損失,高興的是他的兩個不下肯爲其鳴冤,沒準其中另有隐情。
看着洪承疇一副公忠體國的模樣,那宦官翻了翻眼皮,想要說些什麽,卻又覺得無從下口,竟生生咽了回去,不再糾纏這個話題,先一步帶路趕赴紫禁城。
皇帝以及一衆重臣們此刻就在文華殿上等着洪承疇上殿彙報第一手的戰況,所以那小宦官直接由東安門将洪承疇引入皇城,在東華門外駐足,有專門的禮官上前爲洪承疇安排更換禮服,卻被他一口回絕。
“戰事緊急,一切從權,咱們這就進宮去吧!”
負責禮儀的宦官覺得此話有理,也不再堅持,便将其引入東華門,直往文華殿而去。當鐵甲霍霍,滿身征塵的洪承疇踏入大殿之中,所有人頓覺一絲戰場肅殺之氣灌了進來。
這幅形象比之朱由檢所想象要令人欣慰了不知多少倍,就差由坐下龍椅起身,親自下了丹墀去迎接他,此人随時讀書人出身,卻難能的勇武過人善于用兵,允文允武比之李信似乎還勝了一籌。
洪承疇盡管身着鐵甲也不搞那甲胄在身不能全禮的調調,而是畢恭畢敬的費力行完大禮,這才一五一十彙報着由宣府出發,一直到鎮虜衛對峙,然後是一路急追東虜騎兵,又是如何馬不停蹄晝夜兼程的趕赴京師來護駕!
一個有勇有謀的儒将形象頓時便在殿中諸位重臣乃至皇帝心中栩栩如生,至于那東虜騎兵去了何處倒沒人關注了,反正有宣府和挂甯軍最精銳的騎兵在此,又有善用兵的洪承疇統禦,還怕個甚來?
君前奏對進行的十分成功,皇帝對這位星夜兼程赴京護駕的地方總督十分滿意,重臣們也破天荒的沒有跳出來添堵,一切都異乎尋常的和諧氣氛中進行,然後圓滿結束。
朱由檢心情大好之下,下旨洪承疇所部于京師就近補充物資,然後又補充需要什麽盡管提出來,一切要求全部滿足。這個許諾若是以往,定然會遭緻戶部的反對,而這一次戶部尚書李侍問竟然也破天荒的默認了。
洪承疇當然,沒能放過這等難得的機會,先是提出所部戰馬由于長途行軍已經出現了掉膘的情況,馬力減弱,要求京師更換戰馬,同時又進一步提出了添置胸甲弓矢等要求,獅子大開口可把李侍問給心疼壞了,大罵洪承疇貪心不足,若不是事先得着有人實現關照,他才不會答應皇帝這等即興而出的任性要求。
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李侍問就算再心有不滿,也隻能捏着鼻子都認下,一一滿足洪承疇的要求。就在當天,皇帝再一次下旨,令洪承疇暫時于京師不防,後續趕來的所部步軍以于此紮營。
這正是洪承疇求之不得的,但他還是向皇帝以上疏的方式提出了自己的擔憂,三衛以及周邊衛所形勢危如累卵,各衛岌岌可危,若不及時回去救援後果不堪設想。
很快,洪承疇就得到了答複,不過并不是聖旨,而是由内閣發過來的一張條子,上面隻有寥寥數語,“三衛與京師孰輕孰重?”
洪承疇看罷,不再提出異議,安心于京師布防。
數百裏外渾源州,鐵軌路的工地并沒有因爲宣大以及紫荊關的大戰而停工,總兵府曾提出來要在第一場雪到來之前,于鎮虜衛到太原城之間實現徹底聯通,因此工期很緊,即便此前幾日鞑子大軍就在附近過境,負責工地的頭頭腦腦們仍舊在堅持。
恰在此時,大将軍的心腹郭丙煥人稱郭師爺來到渾源州工地視察,相關的負責總辦在請示了他之後,得到了繼續施工的建議。
郭師爺雖然給出了繼續施工的提議,實際上他的心裏已經擔憂的不行,整個工地物資雲集,人口衆多,更是囤積了供應數萬工人吃食的糧草,鞑子們怎麽可能視而不見?
不過,一日後他得知了鞑子已經襲破紫荊關,而宣大總督洪承疇已經率部尾追而去,上萬騎兵如鐵流一般轟鳴過境,也是他親眼所見的。這在一定程度上給與了所有人信心,郭師爺雖然憂慮三衛軍主力不在山西,但是見到洪兵兵強馬壯,本來一顆懸着的心也就安然落地。
看來自己是多慮了,但是這種安然沒能持續多久,就在第三日落日後,所有人吃過晚飯正準備休息,亂子毫無征兆的出現了。先是最南部的一處工人聚集營地着起了熊熊大火,接着是鋪天蓋地的呼喊聲。
郭師爺悚然而驚,帶着人準備去查探情況,卻被從南邊套過來的人攔住了。
“别往那邊去,快逃吧!鞑子來了!見人就砍,見人就殺,誰都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