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明明已經被人救下了,卻又毅然來到京師,又冒着殺頭的危險到紫禁城外,以這種别開生面的方式告禦狀,也算得是有勇有謀了。可見主将平素裏言傳身教之深。麾下軍将如此忠勇,主将又豈能是叛君叛國的苟且敗類呢?
到了此時此刻,朱由檢内心裏對李信的疑慮,進一步的被掃了出去,他所擔心的更多是李信出邊牆,旬日失去聯系,究竟遇到了何種突發事件?
張四知身爲内閣大學士,被一個粗鄙武官指着鼻子罵了一通,可算是四萬掃地,顔面盡失,若是再繼續與之争辯不就成了潑婦罵街嗎?弄得他僵在當場,左右爲難。
而另一位重臣内閣大學士劉宇亮則在後面看着張四知的笑話,也不打算出來替他解圍,奈何殿上再無能出言訓斥之人,張四知隻能氣的吹胡子瞪眼卻沒有一點辦法
朱由檢不打算在張四知身上糾纏,他急于得到李信的具體消息,但是看到兩個人身加幾十斤的鐵鏈,不由得眉頭一皺,急性子的他也不再按規矩讓小宦官傳令,而是親自命禁軍軍卒将兩個人身上的鎖鏈打開卸掉。
其實,按照規矩就連對牛蛋和史大佗這種低級官員的訓話,也應由小宦官轉達,但是朱由檢嫌麻煩,也不再拘于俗禮,而是直接進行問話,再說這種事也不是頭一次發生,當初李信還是個頭上沒有任何功名的馬賊之時,他便破例親自接見問話。
禁軍七手八腳的将兩人身上鎖鏈卸掉,令兩個人大爲激動,謝恩時竟都有了幾分哽咽,連日來受盡屈辱,來到京師後,第一個溫言好語對待他們的竟然是高高在上如天神一般的皇帝,如何能不叫人感動?
“牛蛋,你說,你們大将軍現在人在何處?因何這尋日來沒了音訊?”
“回,回萬歲,俺,俺們大将軍出邊牆是打鞑子去了,邊牆外是鞑子的地盤形勢複雜,聯系不上也是常有的事!”牛蛋含淚回答了皇帝的問題
朱由檢點點頭,認可了牛蛋的說法,但他卻不知這個看似忠誠憨厚的牛蛋撒謊了,他在來鎮虜衛之前根本就不知道李信出兵北上了。李信在出發往三衛的時候,特地将牛蛋留下輔助太原知府田複珍,但是太原卻發生了一件大事,非要李信親自做主不可。牛蛋這才北上去尋李信,等到鎮虜衛城時,正趕上鞑子攻城,出邊牆的計劃便擱淺了。
但是,馬上朱由檢又提出了疑問:“你既然身爲李信的親兵營官,又因何不在李信身邊?”這其中必是大有蹊跷。
“萬歲,大将軍令俺在太原保護田府尊,誰知,誰知太原發生了一件大案,俺,俺這是北上向大将軍求援去的!”
朱由檢恍然,原來這叫牛蛋的家夥并沒有和李信在一起,一念及此他本來已經放松的心境又莫名的緊張起來。如果牛蛋沒和李信在一起,此前他關于李信的話也必然隻是猜測了,那麽李信現在究竟如何竟然沒人能夠說出個子午寅卯來。
反倒是張四知從旁插話,“究竟是何等大案,非要你們大将軍解決不可?太原有布政使,有按察使,還有知府,如何也輪不到一個總兵來管吧?”
終于被他逮到了破綻,牛蛋一看是剛才被自己痛罵的老頭子,對他便不客氣了。
“俺不和誣陷俺們大将軍的奸佞對話!”
此言一出,殿中頓時便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連朱由檢都忍俊不禁,感覺此人當真有趣。但是,張四知的問話不無道理,他到要看看究竟是什麽事非要一介總兵來親自處理。便好言道:
“不要管他,你和朕說說,太原發生了何事?”
牛蛋趕緊磕頭請罪,說自己言語粗鄙,不會說話。朱由檢一擺手,恕他無罪,讓他如實道來。
“宋堂官從京師回到太原以後,帶回了好消息,萬歲由內帑親自撥付了二十萬兩白銀往山西赈災,老百姓都高興的不得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麽?”
從內帑撥付二十萬兩白銀的确是他的決斷,戶部以沒有錢推搪,但是朱由檢愛将心切,便在激動之下撥付了白銀二十萬兩。此事,可說與他有着絕大的關系,但是聽牛蛋的語氣似乎又出了問題,便跟着也緊張起來。
“萬歲恕罪,俺,俺不敢說!”
朱由檢被牛蛋弄的哭笑不得,你都敢上紫禁城外告禦狀,還有什麽是不敢的?
“說,恕你無罪!”
“那俺就說了……”
朱由檢被牛蛋啰嗦的甚爲無語……
“白銀運到太原之後,經過清點入庫卻隻有兩千兩!”
兩千兩?朱由檢勃然色變,這如何可能,內帑是皇帝的私産,換句話說那可都是他的錢,如何到了太原隻有兩千兩?
“你,你再說一遍,多少?”
“兩千兩!”
牛蛋瞪着一雙無辜的銅鈴大的眼睛答道。這句話直呼,他驚訝的發現本來還笑呵呵的皇帝,臉色竟在瞬間陰沉的可怖,久久沒有一句話。整個文華殿的空氣仿佛也在頃刻間凝固,使得殿上衆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這會兒,史大佗已經從初時的激動與緊張中恢複過來,眼見大夥都不說話,感覺是牛蛋的話沒說清楚,讓皇帝以爲,太原上下是在懷疑皇帝根本就沒撥付二十萬兩白銀,而是隻撥付了兩千兩。加上他又急于在皇帝面前表現一把,便進一步将他從牛蛋口中所聽來的各種傳言,當作真事一般講了出來,爲皇帝解圍,解尴尬。
“萬歲當真是從內帑撥了二十萬兩銀子,但是……”史大佗特意加重了語氣,咬牙切齒的恨聲道:“但是,都被沿途各級官吏,上下其手,層層盤剝掉了!所以到了太原以後,隻剩下了兩千兩!布政使一拍兩瞪眼,說這事輪不到他管,按察使想要追究卻有心無力,太原知府更是職權不夠,不找大将軍做主,又找誰做主?”
史大佗兀自在那滔滔不絕自說自話,全然沒注意到朱由檢黑沉沉的面色已經轉成了醬紫色。終于,皇帝悶哼一聲,拂袖離去。史大佗呆住了,皇帝如何便走了?
文華殿上衆人誰都沒料到,本是處置告禦狀之事,誰知最後竟是這般結果?
張四知早就沒了心思繼續在文華殿上待下去,皇帝走後他也拂袖離去,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模樣。劉宇亮盯着他的背影,良久之後輕歎一聲,命人将牛蛋和張石頭送出紫禁城,好生安頓起來,并派了人嚴加保護他們的安全,等待皇帝的随時傳喚。劉宇亮知道,用不了多久皇帝一定會傳喚他們兩個人的。
……
京師的這一番變故,遠在百裏之外的宣大總督洪承疇并不知道,他已經盡起中軍準備與鎮虜衛城外的東虜決戰,可就在這關鍵時刻,忽然接到宣府急報,有可疑之人馬由張家口入境,在宣府附近遊弋,形勢十萬火急。
這則消息則如晴天霹靂,洪承疇頓時就陷入了兩難選擇的尴尬境地。最終他不得不痛苦的決定,先回師去救宣府,等解圍之後再救鎮虜衛,畢竟宣府要比區區一個鎮虜衛重要的多了。
衆将沒有任何意義,所有人馬連夜拔營起寨,洪承疇更是心憂如焚,親自率宣府騎兵開路。一夜急行軍,當行至萬全衛時,突然有遊騎回報,前方發現大股身份不明騎兵,由于是黑夜既看不清對方人馬究竟有多少,也不知道對方何人統屬。
洪承疇陡然緊張起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好整以暇的策略竟然被鞑子打亂了節奏,從自己後方下手,打算來個釜底抽薪,不禁暗暗自責,終年打雁,今日算是被雁啄了眼。
可是自己之帶了千把騎兵,一頭紮進去太過冒失,也不是他用兵的風格。便急令大軍停止前進,從旁監視其動向,一旦對方有一進攻便立即撤退,等待大軍到來再與之決戰。
這場遭遇戰太過倉促,洪承疇沒有必勝的把握,便不願輕易出兵,希望先觀察一下對方的破綻再伺機下手。他表面上十分平靜,但心裏已經是驚濤駭浪,宣府軍現在所面臨的局面已經是兩面受敵,一旦鎮虜衛方向的東虜派兵前來與之形成夾擊之勢,那時恐怕他也無力回天了。
戰機稍縱即逝,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就在此時,中軍傳來的一則讓他驚駭莫名的消息,後軍的數千大軍鬧了營嘯,中軍忙着平亂已經趕不過來了!而且讓他立即回去主持大局。
洪承疇痛心疾首,後悔不已。突然又有人來報,竟是對方大軍的主将派人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