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琰竟罕見的露出了笑容,然後又接着說道:“大将軍軍務繁累不說,改日可專程抽出時間來,再來一次海子相會,專程向固山額真緻歉,如何?”
讓明軍堂堂總兵向清軍士兵道歉,這種事用腳指頭去想,都不現實,拜音圖當然也隻是在言語上爲難米琰,不過态度上仍舊十分強硬。
“貴方必須給大清軍一個合理的交待,否則兵戎相見也在所不惜!”
米琰正色道:“固山額真盡管提出條件,隻要是合理的,米琰便可代大将軍接受!”
鄂爾泰再一次欲斥責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漢人,但是看到阿巴泰那冷峻的眼神,又放棄了自作主張的打算,他不甚怕主将拜音圖,卻偏偏怕這個總是一副和藹可親模樣的多羅貝勒。
雙方直如商家買賣人一般,經過好一通讨價還價,終于定下了,李信以白銀的形式賠償清軍損失。
“不過,眼下兵荒馬亂,又在草原腹地,想來隻能先打個欠條,他日戰事平息之後,自當一并算清!”
米琰在最後又提出了打欠條的說法,拜音圖竟也答應了,雙方再一次握手言和。送走了米琰之後,整個清軍大營接到命令,于天黑之前必須整體後撤五裏,與明軍保持在一個安全距離之上。
“固山額真當真以爲那南蠻李信會言而有信打了欠條之後,再悉數還款?”
“多羅貝勒如何當真了?他還與不還又有何幹?到時大汗所圖大計得成,金山銀山還用他給麽?咱們兄弟自去取之豈不更美?”
阿巴泰一拍額頭,笑道:“說的是,阿巴泰小家子氣了!”
“現在你我所要做的就是盡最大可能拖住這個南蠻,他既然喜歡玩,咱們就陪他玩,還要好好玩,盡興的玩!”
整個清軍大營多爲漠北蒙古部衆,向來散漫慣了,對這種統一管理還不甚适應,行動起來拖拖拉拉,一直持續到半夜,後撤五裏重新安營的行動也沒徹底完事。拜音圖也知道這些蒙古部落兵員素質不一,和八旗自然是沒法比,恐怕和漢八旗也是有差距的。
好在明軍也忙于自家後撤安營,拜音圖這才放心大膽的任之行動,誰知到了夜半時分,夜空中竟又響起了震天的密集炮聲,将一衆人等可驚得不清,幾家部落當即集合了人馬二話不說便沖出營壘,準備與明軍決戰,以掩護立足未滿蒙穩聯軍營地。
但沖入茫茫黑暗之中的情形又讓他們如重重一拳擊空,哪裏有什麽明軍?除了連續不斷的炮響以外,黑漆漆的草原之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騎兵們圍着整個營地方圓數裏的範圍内橫掃了一圈,确定果真不是明軍襲營之後,這才各自收兵。
拜音圖是在睡夢中被驚醒的,這一回讓他好受一點的是,明軍火炮雖然箱聲震天,頻率密集,可對大清軍卻是毫發無損,在得了各部的回報之後心下稍安。傳令下去,各部必須高度戒備,不得有半分疏忽。
隻聽得炮聲時而又急又密,時而稀稀拉拉,持續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偃旗息鼓,拜音圖抵擋不住困意沉沉睡去,過了不知多久陡然又被驚醒,驚雷一樣的火炮炸響再一次密集的傳了過來,随之似乎還有隐隐的喊殺沖鋒之聲。
此時全軍因爲前半夜的炮火都是衣甲不卸,聽得火炮與士兵沖鋒之聲都做好了與明軍決戰的準備。就連阿巴泰也沉不住氣,來找拜音圖商量對策,瞅這架勢明軍似乎要玩真格的。
誰知折騰了半夜始終都是隻見雷聲滾滾,卻不見有半滴雨點落下,直到旭日初升,驅散了草原上的黑暗,明軍和漠南蒙古的聯軍也沒能殺過來,可清軍上下卻全被折騰的一夜未睡。
拜音圖正打着哈氣,準備抽空眯上一會,可偏偏卻天不遂人願,米琰又來了。
又氣又惱之下,拜音圖名人将這狡猾的漢人帶來,他倒想問問這幫明軍半夜不睡覺,裝着打仗卻又不真打,在那瞎折騰什麽。
米琰聞言拱手道:“此正是米琰所來目的,大将軍有言,軍隊配合需要實戰磨練,但是實際情況固山額真也知道,哪有那麽多的仗可打呢?因此大将軍便在沒有仗打的時候琢磨出了一個演習之法,實現編好了流程,各部隻需如戰時一般,按照這個流程演練一遍,便解決了這一難題。這兩日夜間所練習的便是火炮與步兵的協同作戰。大将軍唯恐夜間擾了固山額真休息,心中着實不安,這才遣了米琰來代爲緻以歉意!”
“哦——,演習!”
拜音圖拉長了音調,一副恍然的模樣,實際上對這新鮮說法的理解卻模糊的很。倒是阿巴泰的身份顧慮較少,撿着幾個重點問題,一一問了,米琰似乎也好不隐瞞,亦一一做了解答。
“原來這就是演習,好法子!”阿巴泰回頭沖拜音圖笑道:“咱們也可以如此訓練士卒,比之操練可要勝之百倍!”
一日雙方都相安無事,到了晚間又是炮聲四起,害的清軍上下又緊張了好一陣,偵騎四出,結果又是白白折騰了半夜,滿蒙全軍上下大罵明軍缺德,這哪是什麽演習,分明是故意擾人清夢,給他們添堵的。
次日一早,明軍果然又派人來通報了昨夜的演戲,拜音圖則派了個章京一體接待,他準備趁着空閑好好補一補連日來的覺。不過,又是天不遂人願,明軍不派人來折騰他,自家滿蒙聯軍的人又排着隊的來求見,一緻要求他對明軍開戰。
“固山額真,明軍連續經過大戰,咱們不趁機狠狠的打他們一個滿地找牙,卻在這幹耗,不是白白的浪費了機會?”
“是啊,漠南諸部的烏合之衆更像草原上的土鼠一樣,既膽小又懦弱,根本就但不住我滿蒙大軍的鐵蹄,固山額真不要再猶豫了!”
拜音圖完全不爲所動,“我猶豫?也不是沒給你們機會,第一日便讓你們放手一擊,結果如何?還不是被打回來了?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強弩之末?”
“那是咱們派的兵力不夠,再多派上一些人沒準就……”
“好了,你們的建議我知道了,先都回去吧,等有了決斷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複!”
來勸拜音圖的都是些蒙古各部的首領,大汗的宏偉計劃自然不能吐露,暫且穩住這些人便是。不過一連數日的所曆之事太過匪夷所思,總是讓他有種難言的異樣感,覺得哪裏不對,深究起來卻又不得其法。于是心裏暗下決定,再等過這一天,如果圖爾格那裏還沒傳來消息,說不得便要另想辦法了。
誰知當天中午,便有鑲白旗的旗丁由南往北而來,并且帶來的令人極爲振奮的消息,這讓拜音圖當即便下定決心,立即找來了阿巴泰一衆親貴将領,商議了整整一天,終于做出決定,于次日由拜音圖出面再度約李信海子邊相會一晤,然後趁機掩殺,大舉開戰。
到了半夜,密集的炮聲再度劃破夜空,滿蒙聯軍上下此時幾乎已經适應了明軍的演戲,僅僅是象征性的戒備了一番,半個時辰後炮聲果然又淡了下去。
“走走走,趁着還早抓緊睡一會去,後半夜南蠻子沒準還得放炮!”
就在黑漆漆一片的草原再度陷入寂靜的包圍之中,滿蒙聯軍綿延數裏的連營之後,有數不清的人影在夜色掩護下匍匐在草地上,緩緩的向前爬着。
身爲三衛軍中的尖刀,擲彈兵營對這次艱巨戰鬥任務自然責無旁貸,鄭四九已經由排官升爲中隊官,手下約束着200精銳戰士,而今晚他們所面對的将是前所未有的挑戰與功勞。
經過一連幾夜的演習,由大将軍親自制定的斬首計劃,将由擲彈兵營親自執行,由那個叫米琰的書生将親自爲他們帶路。張石頭亦匍匐在一人高的草地中,在焦急的等待着發起攻擊的信号。
終于,驚雷再度炸響,位于中軍蒙古包中的拜音圖被猛然驚醒,在意識到是明軍今夜的第二次演戲後,便又一頭倒在榻上,翻了個身沉沉的睡去。
在此起彼伏的炮聲與喊殺聲中,誰都沒注意到,位于連營之後防守最薄弱的位置,分散布置在寨牆之外的幾個明哨暗哨被一群鬼魅搬的黑影一一收拾掉。幾個發現不妙的漢軍旗士兵想要示警,卻被雁翎刀無情的劃破了喉管,鮮血四濺,甚爲可怖。
一處隐沒于黑暗中的寨牆赫然被打開了一處缺口,數不清的黑影正魚貫而入。拜音圖陡然坐了起來,不知是做了噩夢,還是心緒不甯所緻,竟然睡意全無,額頭身上冷汗如漿。
外面驚雷陣陣,山呼海嘯一般直透耳鼓,帳中油燈不知何時已經熄滅,黑漆漆一片不見五指,突然軍帳的門被人奮力撞開,有人闖進了軍帳,拜音圖悚然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