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銘九的臉上挂着幾絲決然之色,他預感到這一仗将決定三衛軍生死,而左右兩翼的蒙古聯軍在關鍵時刻恐怕根本就指望不上,至少他不願意将勝利的希望寄托在這些本就不可靠的人身上,所以三衛軍所能憑借的隻有自己。身爲所有步戰營主将的他,忽然感受到了肩頭上的擔子重愈千鈞。
這一回,程銘九沒再留有餘地,連數千輔兵的都悉數調至第一線,組成了長達數裏的寬大戰線。而且爲了做出一種咄咄逼人的求戰假象,這條長達數裏的戰線在程銘九一聲令下之後,喊着口号開始緩緩的向前推進。
遠遠望去,一條紅色的長線在黃綠色的草原上,極盡整齊的嚯嚯前進,聲勢之浩大哪裏還有半分強弩之末的架勢?連一衆蒙古部落聯軍都被三衛軍強大的聲勢所感染,感覺此前的想法有些過于悲觀,明軍總兵的能力似乎不僅止于此。
意外的效果是,這些位于戰線之後的聯軍,整隊速度竟然加快了。
有不明所以的部落首領忽然指着戰場驚呼:“那不是巴圖嗎?”
很多蒙古聯軍的人都注意到了巴圖的土默特部沖到了紅色戰線的最前方,一路耀武揚威好不得意,再看那巴圖哪裏還有半點草原上瘋傳的膽小懦弱?
難道這巴圖以前的膽小懦弱都是裝出來的?有人立即提出質疑,但也有人當即反對,巴圖爲人膽小自私,沒有好處的事他才不會去搶着參與。由此觀點,更有人得出結論,“難道巴圖認爲明軍有獲勝的可能?”
持此觀點的人煞有介事的點頭道:“唯有如此,才能解釋巴圖不要命沖上去的原因!”
不管巴圖此人再如何膽小自私,但從來沒有人認爲他是個蠢貨,連巴圖都認爲明軍有獲勝的可能,他們還怕個甚?
“怕他清狗作甚?咱們能部落聯軍也有人馬兩萬餘,蒙古鐵騎豈能就此便做了縮在洞穴裏的土鼠?”
這一番對話落在李信的耳朵裏卻是另一番滋味,難怪曾經橫掃歐亞大陸的蒙古鐵騎淪落如斯,不是他們不夠勇武,也不是蒙古的鐵騎戰鬥力大不如前,而是他們作爲蒙古人的靈魂喪失了。失去了靈魂的蒙古人,就像打落了膽子的武士,空負一身本事,卻隻能在蹉跎中走向衰弱和死亡。
眼前的部落聯盟所面臨的就是這種情況,他們的騎兵仍舊獨步天下,所謂滿清騎兵滿萬無人敵的大話,到了後世不過是一個流傳了幾百年的荒唐謊言而已,荒唐到人們明知這是謊言也不願意去拆穿。
好吧,就讓三衛軍重新給這些失去了膽氣的鐵騎們注入靈魂吧,不過這靈魂卻已不再是當初的那個靈魂,他們的服務對象隻有一個,那就是大明。
巴圖領着麾下騎兵沖的很猛,一直沖到了清廷援兵的一箭之地,并展示了土默特部高超的騎射技藝。一輪騎射過後,如風卷殘雲呼嘯掠過,然後在他們準備都一個圈子換一處進行第二輪齊射時,土默特部的騎兵們突然發現,清廷大軍竟轟然而動,向前碾壓過去。
巴圖被驚的連忙約束部衆取消了第二次騎射,而是往戰場的側翼奔去,他準備瞅着機會給這些清狗的側翼再狠狠的來一次騎射,相信如此兩次之後清狗們将很快被激怒,他這驚心動魄的任務也該圓滿完成了。
不過,對方顯然沒打算給巴圖第二輪騎射的機會,除了步兵,騎兵也随即出動,直沖土默特部而來。巴圖很快就注意到,這哪裏是什麽清軍,分明都是些蒙古人,可旗号卻又是清軍 ……
巴圖來不及多想,知道第二輪騎射已經不可能進行,一聲呼哨領着土默特部往明軍戰線狂奔逃命而去。他才不打算和對方短兵相接,保存部衆實力才是他的首要任務。
偏偏天不從人願,巴圖忽略了此處的地形,土默特部騎兵沖明軍戰線撤退,走的是一段上坡路,又是頂風,馬速變得極慢,緊追不舍的騎兵雖然追之不上,卻從容不迫的在其後進行了一輪又一輪的騎射。
土默特部後方的騎兵屢屢中箭跌落馬下,這可将巴圖心疼壞了,但又不敢翻回頭來與對方大戰一場。突然,當空驚雷炸響,将巴圖吓了一跳,等緩過神來才意識到,是明軍在開炮。
有了大炮巴圖精神爲之一振,反而用力抽着胯下戰馬,催促部衆快些撤回去,隻要到了明軍火槍的射程之内就安全了。
那股追擊土默特部的騎兵見到明軍開炮之後,竟然放棄了追擊巴圖,轉而朝三衛軍戰線右翼疾馳而去,顯然他們放棄了沒有戰鬥意志的巴圖,決定将目标瞄準這一戰的主要對手,明軍!
又奔出去一裏開外,巴圖猛然回頭卻見追兵沒了,再一掃視,竟然發現那些假冒清狗的蒙古騎兵竟然沖明軍戰線的右翼而去,頓時便有幾分熱血上湧。
既然你不追咱,就别怪咱追你,損失了不少部衆,不找補回來,豈不是白白吃虧?巴圖之所以敢于放心大膽的追擊此前追擊自己的騎兵,原因有兩點,一是明軍戰線已經近在眼前,他有了足夠的底氣。二是在急速奔馳之時,同爲蒙古鐵騎在後面的追兵要更具主動權。
那股騎兵很顯然也沒料到此前玩命逃跑的土默特部居然又像狗皮膏藥一樣黏了上來,土默特部馳近一箭之地竟然率先來了一次回馬齊射,卻由于大風的緣故,很多輕箭都被吹的偏離了目标。巴圖更加得意,連老天都在幫他,緊催戰馬急追而去。
兩隻規模不大的騎兵間相互糾纏,隻是戰場上的小插曲,真正的重頭戲在于兩軍步兵。一隻上萬人的步軍排着密集的陣形,如土石洪流快速的向前沖擊,直撲三衛軍數裏之長的戰線而去。
憋了許久的海森堡終于又有了用武之地,親自帶着他麾下勇敢的炮兵們向前向前再向前,直到幾乎脫離了三衛軍的火槍射程。他并不理會那股狂飙亂突的騎兵,騎兵想要由正面突破三衛軍的槍陣必須付出慘重的代價,他的目标是對方密集的步兵。
“勇敢的士兵們,裝彈,裝彈!讓敵人在你們咆哮的炮火下顫抖吧!”
海森堡他一如既往的在這種要命時刻,說着一些生硬的漢話來激勵着炮兵營的士氣。他選定了此地炮位作爲射擊陣地,這段距離在對方步兵沖到近前時,足夠進行三次齊射。
大炮隆隆,雖然給清廷的蒙古軍造成了大量的傷亡,但在一炷香時間之後,兩支大軍終于還是不可避免的撞到了一起!
……
大明京師,清廷大軍的異動早就被以八百裏急遞送至了紫禁城,此刻已經擺在了大明天子朱由檢的禦案之上。
“十萬大軍?東虜這是要作甚?目标在哪裏?可曾破關?”
皇帝一連發了四個問題,可見其緊張之程度。丹墀下的幾位重臣們沒一個人能回答他的問題,都低頭沉默不語。朱由檢面沉如水,心裏卻愈發的想念楊嗣昌,如果楊卿在此定然會給朕拿個主意吧!
“聖上!”
忽然一員顫巍巍的老臣上前一步,朱由檢定睛一看頓時大爲感動,關鍵時刻還是自己的老師,也不枉費恩寵他一場。
“老師有何見解?”
張四知抖着颌下花白胡子道:“十萬大軍不過是個虛張聲勢的數目,宣大總督洪承疇報給内閣的呈文裏曾估算過,東虜出兵至多也就四萬人。到目前爲止還沒有破關。不過據微臣所知,山西鎮總兵官李信,未經朝廷調動便私自率兵出關,是否由此引起了東虜的焦慮與報複尚未可知!”
“李将軍出了邊牆?”聽了張四知所言,朱由檢竟然忽的站了起來,口中念念:“太好了,有了李将軍朕心安矣!”
張四知甚爲無語,又繼續道:“據說此子糾集了一幹蒙古部落,成立了一個部落聯盟委員會……”
朱由檢卻将他打斷,“其他暫且不議,隻說如何退兵!李将軍人單勢孤,朕以爲當派一部援兵從旁策應,老師認爲如何?”
張四知被皇帝噎了一句,隻好附和:“萬歲聖明!”
朱由檢重新坐回龍椅之上,“着宣大總督,率師……”
“十萬火急軍情,聖上……”
竟是兵部尚書薛國觀急吼吼的入殿而來。
“薛卿何故如此?”
“宣大軍報,東虜由大同府破牆而入,新平堡被襲破,鎮虜衛旦夕将下!”
“甚?甚?薛卿慢說……”
薛國觀又将此前的話重複了一遍,朱由檢頓時呆坐在龍椅之上,鎮虜衛是李信的起家之地,如果連這座衛城都面臨如此險境,那麽李信此時的處境還有能力擔負起驅逐東虜的重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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