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金吉突然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朝那黑衣人望去,卻驚訝的發現,那一行人早就不知所蹤。顧十四眼見火勢小了,立即帶着人進入别莊,但見莊内一片狼藉。雖然曆經大雨洗刷,可裏面的空氣仍舊溫熱撲面,糧食燒焦的味道彌漫期間,這讓他心裏痛惜不已,顧十四雖然是軍戶出身,但軍戶沒有戰事便要屯田,所以從小種田打糧,對土地對糧食的感情和農民一般無二。
眼瞅着如此多的糧食頃刻間燒沒了大半,如何能不叫他痛惜交加。可是,經過最初的震驚之後,他很快就發現了别莊之中的可疑之處。别裝内還有未及燒毀的大車殘骸,騾馬焦屍散發着陣陣肉香,數着規模不算小,若是尋常人以爲這可能是前來拉糧食的車隊。可他卻敏銳的發現,大車之上散落着位數不少的碎陶片,糧倉附近亦散落着許多同樣質地的碎陶片。
隻憑外形判斷,這些陶片很顯然此前當是完好的陶罐,但在大夥高溫的作用下已經悉數碎裂,看不出先前究竟裝過什麽。對此,顧十四不動聲色,令人上前去查看糧倉的燒毀情形,結果令大家沮喪至極。
火勢由外而内,最終燒毀了絕大部分糧倉的頂部,由于大雨傾盆而下,這些被燒毀了倉頂的糧倉已經失去了防雨的作用,所以這些經曆了大火蹂躏而還未來得及燒毀的糧食,便又被雨水所無情的摧殘。
糧食進水絕對不是一件小事,這意味着,被水浸泡過的糧食如果處置不及時,将因爲黴爛或者發芽等原因而無法食用。如果這些糧食最終無法食用,那麽燒毀與沒燒毀又有什麽區别呢?
看着還在他身後發呆的盧金吉,顧十四焦急的催促着。
“盧老爺不趕快令人點驗損失,晾曬被水浸泡過的糧食,還愣着作甚?”
盧金吉忙不疊點頭,他哪裏是在發愣,而是在擔心顧十四是否已經發現了黑衣人放火焚毀糧食而留下的馬車殘骸和陶罐碎片。幸好顧十四在檢視了一圈之後面色如常,他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才隐隐穩當了下來。
與此同時,别裝之外傳來的整齊劃一的踏地之聲,顧十四明白,是三衛軍的人來了,不過确實來晚了一步,大火已經被一場瓢潑大雨所熄滅。來的并不是三衛軍老營的第三步戰營,而是打下太原之後以降軍和流賊爲基礎,打亂次序之後重新組建的新營。
帶隊的營官正是此前屢次三番投降反複的于海,他自投了李信之後,日子過的再沒有以前滋潤,整日間憋在城外兵營裏搞訓練,弄的他一度都起了當逃兵的念頭。不過投了官軍和在劉國能手下當頭目就不一樣,現在他經李信一手提拔已經是正六品的把總,身份之别天差地遠,若是就此還鄉,當算得上是衣錦還鄉,光耀門楣,對得起祖宗了。這類幻想成了他賴以堅持下來的精神支柱,還有一點,他發現竟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适應了三衛軍的生活與分爲,這裏沒有強取豪奪,沒有以上欺下,更沒有克扣軍卒饷銀的軍将。
當然,在劉國能軍中時他們是沒有饷銀的,唯一得到的承諾是,每破一城,容許他們敞開了搶,敞開了睡娘們,貪财好色人人皆如此,他還睡了不少大戶人家老爺的小姐,甚至連官員家的妻妾亦曾一嘗滋味,直到現在每每回憶起來,還不自禁的沉醉在那殘忍的溫柔鄉中,難以自拔。而那些燒殺搶掠的日子,他其實并不覺得痛快,時間久了反而睡不着覺,每夜總覺得有厲鬼來找他讨債。
與此前相反,到了三衛軍以後,再也用不着燒殺百姓以充軍饷,随着再也睡不得富紳老爺家的嬌娘子,但卻吃的香,睡的香。自此之後,再也不用擔心惡鬼讨債。
他唯一的心結就是總有人拿他此前反複投降的經曆所取笑鄙視,認爲這樣一個沒有節氣沒有骨氣之人是三衛軍的恥辱,三衛軍中不該容留這樣的懦夫和叛徒,但李信卻執意将其留了下來,不但留了下來還一手提拔他做了一營的營官,升爲正六品的把總。
于海夜半之時總在想,如果再遇到危急時刻,自己能夠戰勝内心的恐懼而堅持到底嗎?一連數次他都沒有答案。
但想到世事無常卻總是唏噓起來,兩年之前他還是個差點餓死的逃難之人,一年前他便已經是流賊中的一個小頭目,而如今又搖身一變成了朝廷的軍将,這是此前任何時候都不曾想到過的。
眼前這個顧十四就是诟病他懦弱沒有氣節那些人的其中之一。每每爲難與他,令他吃了不少苦頭,不過後來顧十四被調離了步戰營,這種情形便大有改觀。
在步戰營所有營官裏,此人亦是最爲大膽,最喜歡沖擊規則的不安分之人。開始于海還試圖與其據理力争,可後來聽說此人在加入三衛軍之前,還曾與大将軍李信做對過,甚至差點得逞的這個消息後。每逢遇到此人便退避三舍,忍讓至極,隻是沒想到山不轉水轉,在此人離開步戰營之後,居然又在此地遇上。
于海見到是顧十四以後,心頭莫名一陣狂跳。他對顧十四還是一如既往的恭敬,不敢有分毫造次。
“營官于海,奉命領第四步戰營前來支援救火!”
顧十四點頭,正眼也不瞧他。
“你們來晚了,參與善後吧!”
簡單的一句話,便不再與于海有任何交流,于海暗罵了幾句,牛什麽牛,老子早晚有一天要騎到你脖子上去,看你到時候還敢如此不!等他進入别莊之後,便被其中的慘況 所震驚,林立的糧倉焦糊一片,空氣中充斥滿了不知名的燒焦味道。
當務之急,第一點是确認不會再有明火複燃,接下來便是将沒有燒毀的糧食盡可量的搶救出來,都是農民出身,他當然知道糧食浸水後,問題的嚴重性。
可于海很快也如顧十四一般,發現了現場的一些蛛絲馬迹,但與顧十四不同,幹慣了燒殺搶掠的他幾乎可以立即判斷,這場大火絕不是自然引起,而是人爲造成的。
茲事體大,是誰竟敢公然燒了如此之多的糧食,這不是作孽嗎?他本想找顧十四禀明此事,但是突然又想到最近盧金吉正在與大将軍較勁,又是殺人案,又是罷市,還有縱火案,等等不勝枚舉,難保這不是三衛軍中有人在洩憤報複。想到此處,他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顧十四,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不過接下來發生的事,便讓他有些難于理解了,亦或是說迷惑了。
隻見顧十四幾步來到他的身邊,壓低聲音道:“我懷疑有人縱火,現場要保存好,讓你的人封鎖别莊,不相幹之人悉數驅離,糧食的搶救工作你開個頭,後續我會讓盧金吉派他的人來,畢竟财産是他的,咱們沒必要全替他做了。”
難道縱火之人不是他?
于海下意識的回答:“标下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别裝糧倉乃人爲放火!”
顧十四擡眼皮瞅了他一眼,驚訝道:“你是如何确定?”
于海有些尴尬,燒殺搶掠之事畢竟不光彩,說出來更得遭到此人的鄙視,但又不能不說,隻好含糊其辭。
“标下以前在闖逆軍中,見多了殺人放火,與此間情景一般無二!”
顧十四點頭,不再發話,隻讓于海守住别莊,不許不相幹的人随意進出。
“那盧金吉呢?他算不算不相幹的人?”
顧十四翻了他一眼,反問道:“你說呢?”
盧家别莊失火當天,太原府和提刑按察司聯合調查了此案,宣布此案乃天幹物燥,自燃而起。聽到一府一司的聯合調查結果之後,盧金吉不但沒有如釋重負,反而精神壓力更加之大。
官府雖然不追究這一回的縱火之罪,但自此以後他在某種意義上卻算是徹底喪失了自由,成爲那黑衣人背後龐大勢力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工具與走狗。
其實,盧金吉心底裏已經隐隐猜到了那黑衣人的來曆,他雖然貪錢貪權,卻從未想過要做漢奸,如今稀裏糊塗的被逼上了梁山,如何能叫他甘心?
想來他這後半生不會再有安穩覺睡了,可他更加憂心的是,盧氏上上下下幾百口子人的将來。
不過,很快便有另一則消息使他徹底陷入了恐慌之中,他安置在别莊的眼線,獲知了一則重要的秘密。
“官府已經懷疑是人爲縱火,小人親耳聽聞那幾個三衛軍的軍将在私下裏議論!”
甚?盧金吉目瞪口呆!緊接着又不寒而栗,他立即便明白了,官府如此做,當是想穩住他們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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