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總兵府外,便見早有仆役家丁候在大門外,就像是一早要知道李信要回來一般,等李信走進了都畢恭畢敬的行禮,口稱大将軍,然後幾個人極有規矩的要給他引路。
弄得李信一陣唏噓,這究竟還是不是自己的府邸?如何産生了一種到了别人家的錯覺?進了府邸正堂灑掃的竟一塵不染,很多地方亦都煥然一新。看來王府中仆役與親兵就是不一樣,收拾東西打掃衛生都井井有條。
李信走着神便又跟随引路的家丁進了後宅,也就是李信平素安歇的一進院子,他這才陡然警醒。等想退出去卻已經晚了,隻見郡主朱徽妤已經從東廂房中款款走來,到李信身前又盈盈萬福一禮。
郡主給大明臣子行禮,這明顯于禮不合,李信就算再菜,這一點也是知道的,想去扶又覺得尴尬,不扶豈不幹受了一禮?無奈之下隻好閃身一旁。
李信一副進退不得手足無措的模樣倒把朱徽妤逗的笑了,揶揄道:
“堂堂大将軍還怕了一個弱女子不成?”
“郡主殿下哪是什麽弱女子,敢于萬馬軍中爲百姓計而全節自盡,是女中豪傑,是女漢子……”李信的話到此便戛然而止,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明朝當沒有女漢子一說,如果郡主問起來,他還真不好解釋。
可偏偏怕什麽便來什麽,朱徽妤美目閃亮,果然對這個詞起了興趣。
“女漢子?女兒便女兒,漢子便漢子,兩廂疊在一起,可是說女中豪傑嗎?将軍生造了一詞,可是在誇徽妤?”
李信心中狂汗,多虧郡主自我感覺良好,否則意識到這個詞裏有調侃之意,萬一發起脾氣來自己如何去哄?但随即不禁一陣氣苦,自己何時在女人面前變的這等小心翼翼,因爲他是天家郡主嗎?
而朱徽妤已經揭過這一插曲,已經張羅随侍的宮女和仆役們開始打掃廳堂,準備飯食。
“将軍還未用飯吧?請稍後片刻便好!”
朱徽妤俨然已經是一副此間女主人的做派,李信這才想起來,他此行回府是要和郡主攤牌的,而不是回來專程吃一頓由她張羅的飯食。
但又覺得貿然說出來似乎又很唐突,應該找個話頭,瞥眼便瞧見院子裏比以往整潔了許多,很多地方都多了一些顯然是精心布置的裝飾之物。
“家中原本混亂,郡主殿下妙手收拾的這般出彩,真是辛苦了!”
這本就是李信的随口客套,可他哪成想朱徽妤聞言之後竟然抽噎起來,李信連罵自己爲何偏偏撿了如此一句話來做開場白。
“殿下……李信可是說錯話了?”
“将軍見笑,徽妤是想起了爹爹,這才,這才失态……”
看着楚楚可憐梨花帶雨的朱徽妤,李信胸口一震,這才想起,晉王遣了仆役送來生活日用以及财物一事,這既是逼自己表态不要拖泥帶水,也是對這個女兒氣急的表現。
朱徽妤義無反顧的來了,自己若真得與她攤牌,晉王府她此刻斷然是回不去了,讓她一個女孩又去哪裏?自己這麽做又于心何忍?瞬間,他又開始後悔貿然前來,懊悔間突然靈機一動,拍了下腦袋,“哎呀,看我這記性,軍營之中還有一樁拖不得的大事要處理,李信得先告辭!”
朱徽妤一愣,人都來了爲何說走就走?當即挽留,弄得好像李信是客一般。李信哪裏肯留,逃也似的離開,除了總兵府便直奔軍營而去。回到軍營之後,他開始後悔今日的虎頭蛇尾之行,又連連自責,孟浪,真是太孟浪了!
不過李信卻不知道,他這一趟總兵府之行早被有心人看在眼裏,僅僅經過一個下午的發酵,到了晚間已經傳遍了整個太原城。原本,郡主離家未經六禮便入住總兵府一事就已經是轟動全城的大事,加上晉王的表态,更是将城中百姓們的好奇心吊到了頂點,偏偏李信又躲在軍營,避而不見,這更讓人遐想聯翩。此前便有人傳,李信早就始亂終棄,如今是薄情郎,負心漢。
但李信今日的回府之行,有人親見王府的管事畢恭畢敬的将他送了出來,這讓之前的謠言不攻自破,如果征西将軍與郡主兩個人産生了不睦,當也不會如此禮遇了。
也就是說,李信很可能将會在近期迎娶郡主,一時之間,各種揣測甚嚣塵上。當田複珍聽聞此事,特地跑來向他求證之時,李信才知道自己的回府之行已經成了太原城中第一熱門話題,而且要命的是,連輿論風向都變了,倘若自己再公開實情,關于他始亂終棄的謠言便如黃泥掉褲裆裏,不是屎也是屎了。
在得到李信否定的答案後,田複珍慶幸謠言非實,否則他一旦迎娶郡主,這手中的官職和全力都要統統放棄,他們的一切計劃都将因此而擱淺流産。
同時,田複珍有不停的埋怨李信行事太過草率,現在倒好,想收場亦是不能。
李信隻好連連附和,一并表示,這一回是真真失策了,說到此處他才想起高時明來,若不是他撺掇,自己如何會頭腦發熱便回了總兵府?
“高時明呢?都是這厮撺掇的!”
誰知田複珍卻笑道:“高監軍自打随将軍去了一趟汾河邊,回來以後就病倒了,發高燒說胡話,挺兇險呢?”說着他又一臉神秘的壓低了聲音,“聽說這事挺邪的,他嘴裏不停的念叨什麽紅毛天師,什麽邪術,他府裏的小太監已經請了城中的法師道士驅邪……”
李信哭笑不得,心道這高時明也膽小的過于誇張了吧,随即又像看怪物一般看着田複珍,看得他心裏直發毛。
“大人看甚,田某身上哪裏不對嗎?”田複珍所有查探自身,試圖找出李信盯着自己的原因。
“子不語管理亂神,田大人如何也信這調調?”
田複珍哈哈大笑:“大将軍說罷,那紅毛天師究竟是誰,若田某沒猜錯的話,當時城西煤礦的艾伯特!”
李信邊将火力提水機引汾河之水來灌溉農田的試驗已然成功的事實一一講了出來,田複珍大喜過望,他深知李信所言如果屬實,隻要汾河水不幹掉,玉麥的耕種就有眉目了。
“大将軍可還需要知府衙門做些工作?”
李信搖搖頭,“暫時不需要,有艾伯特黃勝和郭師爺他們操持就足夠,田大人還有更重要的任務。”
這當口,此前派去調查李用的人回來了,而且還帶回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李用帶着數百錦衣衛由京師出發後,在真定府一帶遇到流賊殘部,打了幾場仗,連戰連勝,竟然一直追着那支殘部往黃河方向去了。
田複珍暗暗腹诽,不愧是親兄弟,打起仗來都是出了奇的福将,沒戰必勝啊!還沒等李信将這個消息徹底消化,打探消息的斥候又說出了一則道途聽來的消息,亦是讓李信和田複珍目瞪口呆。
李自成據說逃往了湖北,楊嗣昌肅清河南,已經向朝廷報捷了。
田複珍在短暫的震驚之後,是由衷的歡喜,就算再不喜歡楊嗣昌其人,但大明朝打了勝仗,又不全是他一個人得益。可李信卻覺得這件事背後未必有如楊嗣昌報捷書身上所言的那麽簡單。
其中隐情,恐怕非親曆者而不能得知了。
……
大明天子朱由檢聽說河南流賊被基本肅清,心情大好。但是總有人會在他心情大好之時便上來潑冷水,這一回也不例外,很快吏科給事中楊修文啓奏,北直隸山東兩省有大批不明身份的糧商,以高價收購糧食,他懷疑有不法商人準備囤積居奇,希望這件事能夠引起皇帝的重視。
因爲糧食之争,最終可能演化成百姓之争,俗話說民以食爲天,數月來滴雨未下,若是按照以往的規矩,皇帝早就下罪己诏,然後率領文武百官去天壇祈雨了,可今年卻一點動靜都沒有,甚至連内閣大臣們都有意回避這個問題。
楊給事中雖然位卑言輕,卻深具使命感,認爲有必要提醒皇帝,注意這等民生大事。但内閣大學士張四知卻顫巍巍的站出來斥道:“糊塗,誰見過哪家的商人肯花數倍于市價的高價收糧來囤積居奇,這明顯有違常理!這肯定是謠言!”同時又對皇帝道:“聖上,臣請徹查謠言源頭,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在朱由檢看來,自己的老師所言還是甚爲有理的,不過民間有人收購糧食也未必是空穴來風。
“查吧,這事就麻煩老師了!”
于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查謠行動開始了,抓了一批又一批,一時間大牢裏人滿爲患。誰都不知道,就在數天前,山西鎮總兵官關于此事的奏折已經被内閣扣下了!
第二日群臣陛見之時,有人當衆出示了李信關于高價收糧的奏折,指斥謠言幕後主使乃是李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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