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迷迷糊糊間,李信猛然起身,他忽然想到了一個關鍵的人物,那就是自己的堂兄李用,據說他與劉令譽幾乎是腳前腳後出的京師,如何劉令譽已經到了太原多日,而李用卻杳無音訊?
由于張石頭殺妻案接二連三的波折,使得李信一直忽略了這個問題,直到夜深人靜靜下心來才想到了此節。李信立即派出遊騎在山西境内以及太行山内外打探李用的消息。
次日一早,田複珍就來拉着他去太原城外視察,這回視察的重點有兩處,一是玉麥田,二是煤礦。
首批的玉麥種子已經運抵太原,看着一袋袋黃橙橙的玉麥種子被倒出來,李信幾乎可以聞到了豐收的味道。可身旁的田複珍神情卻遠不似李信那般開懷。
陪同視察的還有郭師爺,他一直負責場礦與太原知府衙門之間的聯絡工作,最近更是被派了聯合商社的差事,加之張石頭一案的表現,他現在俨然已經是李信身邊核心圈的人物。人到萬年才迎來了人生的重大轉機,郭師爺倍感珍惜,做起事來兢兢業業,竟完全不似他平日裏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郭師爺與田複珍一般,望着幾乎一眼看不到頭的田地,面色也跟着凝重起來,李信終于注意到了兩個人的嚴肅表情。
“玉麥眼看就可以播種,兩位因何悶悶不樂?”
田複珍竟稍有的走神了,定定望着遠處,沒有回答,郭師爺卻歎了口氣。
“傳聞果真不假,大将軍真是對農事一竅不通!”
李信聞言老臉一紅,他那個時代城市裏成長的人又有幾個是懂得農事的。
“大将軍難道就沒注意到,自開春以來到現在,這賊老天滴雨未下嗎?”
的确,自打冬雪融化到現在,山西境内竟沒下一場雨。李信的心裏咯噔一下子,整整一個春天都滴雨未下,這意味着什麽,李信就算再不通農事也是知曉的。
“饑荒要來了!”
田複珍從走神中緩了過來,嘴裏擠出了五個有氣無力的字,聽在李信耳朵裏卻直如晴天霹靂。但他還是寄希望于玉麥的成功大規模種植能夠緩解災情。
“咱們山西有玉麥種植,再不濟也能頂上一陣子。”
卻聽一陣苦笑傳來,“先不說大旱之際玉麥減産,就是收獲也要等到秋後,而饑荒卻是在眼前,大将軍知道太原府的存餘糧食還能堅持多少時日嗎?”
說話的是郭師爺,他伸出右手食指來,用一種近似于悲戚的語調道:“一個月,就剩一個越的存糧了!”
李信知道,郭師爺說的不假,太原府尤其是幾個重要城邑,經過流賊洗禮後,不管富戶貧民都要接受官府的配給糧食,太原城的局面還好些,畢竟闖逆是将此當作自己的根據地來經營的,絕大多數的富戶和貧民都幸免于難,而周邊的州縣就沒那麽幸運了。
李信忽然一拍腦門,眼睛一亮,道:“不是還有麥子嗎?到了六月間正好收獲。”
豈知田複珍冷冷道:
“滴雨未下這田間的麥苗長出多少來,大将軍豈能看不出?。”
李信這才注意到,很多地方大片大片斑秃一般的土黃色,而其中的幾處無精打采的綠色想來便是成功發出的麥苗了。他指點這成片成片的土黃。
“難道這些秃地是……都是旱死的麥子?”
“麥收時節收不上來麥子,府庫存糧又将告罄,饑荒不可避免了!”
三個人頓時便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之中,就在他們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竟然要鬧饑荒,而且留給他們的時間剩下了僅僅隻有一個月!
這時,黃勝風塵仆仆的過來了,他親自押着玉麥種子車隊抵達太原,到現在也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
“大人們何時來的,也不通知小人一聲,迎接來遲,恕罪恕罪!”
李信道:“不打招呼就是不想耽誤你們的工作,眼看着夏季了,必須組織人手搶耕,争取将這些玉麥都種上。”
黃勝撸胳膊挽袖子,顯然幹勁正濃。
“城裏城外的閑人們都可以雇來,甩開了幹當也不是問題,照發工錢便是!”
郭師爺适時的給黃勝潑了一盆冷水。
“玉麥收獲也是秋天了,眼看着就青黃不接,去歲的麥子多數都沒存活下來,到時候拿甚去喂百姓?”
黃勝的看法顯然與幾個人都大不相同,表情也帶着不以爲然。
“如今大明天下哪年不鬧旱災?今兒是山西,明兒就是陝西,後兒可能就是河南。百姓們吃不上糧,自有朝廷赈濟……”看着黃勝那典型的一副商人嘴臉,百姓在他口裏不過是掙錢的木偶和可以估算的數字,郭師爺唬着臉正想駁斥,卻在黃勝連珠炮似的話語中插不進來。
“朝廷赈濟不上,就讓百姓們逃難就食去吧,等災荒過了,上了秋,百姓自然便又都返回家鄉,跟天上的大雁一般,諸位大人何必多操這一回心!”
李信和郭師爺不了解情況,田複珍做官日久,當然清楚,很多省份的官員,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他們又有什麽資格來斥責黃勝呢?
但是,剛剛還情緒高漲的黃勝神色卻陡然一黯,“此番去直隸山東收購糧種,小人還得着一個消息,恐怕與咱們山西有關礙!”
直隸山東的消息能礙着山西什麽事,李信讓他直言。
“據聞,北方下來了很多糧販子,大肆高價收購糧食,連種糧都不放過,價格高的離譜,囤糧的大戶們都趁機狠狠的發了一筆橫财,連帶着咱們收購玉麥種子都比預算多花出了五成的銀款。”
郭師爺雖然在瘟疫逃難前隻是個師爺,但仍舊自诩讀書人,對滿口言利的商人都不屑一顧。
“無非是無良奸商準備囤積居奇,好發上一筆國難财!”
對于郭師爺話語中的敵意,黃勝隻報之一笑。
“依小人判斷,不隻是國難财那麽簡單,囤積居奇隻要是低價買進,而高價售出,那些糧販的價格已經高的離譜,即便待災荒時成倍出售,所得利潤亦有限的很。而且如此明目張膽的擾亂行市,一般的商人可不敢如此胡爲!”
李信聽出黃勝話裏有話,剛想問他重點,田複珍卻脫口道:“難道和鞑子有關系?”
把北直隸山東的糧食收購一空,等饑荒來臨之時,便是大羅金仙下凡都回天乏術了,一念及此李信竟出了一身冷汗。
黃勝卻道:“是不是鞑子,小人不敢肯定。但有一點卻是八.九不離十。”
“甚?”李信問道。
“這次在幕後策劃收糧的當是範永鬥無疑!”
郭師爺當即怒道:“這厮活膩了?就不怕朝廷收拾他?”
黃勝卻又是一笑:“用不着朝廷收拾他,咱們大将軍早就已經将他收拾的半死不活了!”
這話還要從去歲入冬說起,年前搞出的檢查站沒收了諸多财貨,但畢竟沒使家大業大的範家傷筋動骨。還指望着開了春,買通邊地守将後,又可以大撈一筆,誰知李信平亂有功升任山西鎮總兵,又實際掌控了山西的軍政财稅大權,對拒不配合聯合商社的晉商課以重稅。
這對以山西爲大本營,鹽鐵皮革爲主要商貨的範永鬥來說無異于滅頂之災。黃勝簡單的介紹了一下範永鬥的現狀,又看了一眼郭師爺。
“常言說,斷人财路等于殺人父母,範永鬥與咱們大将軍算是結下了死仇,爲了不被困死,他唯一的選擇就是全面倒向關外的建奴!因此,他大肆高價收購糧食的用意,實際上是十分可疑的。”
黃勝這一番分析,鞭辟入裏,李信聽的卻是心驚肉跳,如果此言确實,倒像皇太極在下一盤大棋,與之相比自己搞的什麽建奴大借款,反而顯得小家子氣了。
很快,黃勝便又給李信潑了冷水。
“建奴大借款的計劃,恐怕也進行不下去了,咱們計劃着從建奴手中借款二百萬兩,而據小人所知,從關外經塞北出來的銀子總計約合七十萬兩,這其中還包含被搶走的二十萬兩,也就是說隻有五十萬兩真正到了咱們商社的腰包裏。刨去投入到玉麥種子和場礦的銀款之後,已經所剩無幾,甚至在賬面上的開銷,比這還要多上一些。小人将到太原,本想到了城中在做彙報,此刻便都一并說了!”
從黃勝口中說出的這些信息簡直就是晴天霹靂,李信突然有種預感,在大明和滿清之間,一場沒有硝煙看不到戰場的厮殺已經拉開了帷幕,而這場厮殺的籌碼則是大明黃河以北近千萬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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