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老請講!”
“令郎事涉陪審集體舞弊一案……”
呂四臻目光一暗,情知不能心存幻想,這件案子他的确已經不能再繼續參與,但對兒子的憂心又使他放心不下。這個逆子此番惹下的可是大禍,張石頭一案萬衆矚目,便是他想使出手段來找關系疏通亦是難比登天,更何況有陸九反坐判決在前,一旦舞弊一案調查屬實,陪審諸生們也很有可能被反坐。
那麽,呂惠中的命運也就緊緊的和張石頭連結在了一起。想到此節,呂四臻滿心的不寒而栗,哪裏還有心思再顧及自己,他就這麽一個寶貝兒子,如果前途盡毀,他一輩子拼死拼活還有什麽意思?
心神慌亂之下,竟是有些舉止失措,搶白道:“閣老,四臻自問爲官多年,如果忤逆子當真做了違反大明律之事,定當重罰不饒。”
被打斷了講話的張方嚴,眉頭皺了起來,生氣的卻不是因爲自己被搶白,而是對呂四臻如此不知進退而不滿。他在“法庭”當場已經給呂四臻留足了面子,在責成提刑按察使司與太原知府衙門一同調查此案時,并沒有提及避嫌,而是選擇了私下裏告知,誰知同樣是爲官多年的呂四臻竟然不知進退起來。
都察院右佥都禦史劉令譽亦是浸淫官場多年,馬上就察覺到了呂四臻的行爲有不妥之處,出于同一陣營的好心,隻好勸道:“呂大人也不必過于憂心,這一陣過于勞累,正好可以放松放松,将調查舞弊案的事就交給下屬去做嘛……更何況劉某奉旨而來,督則此案義不容辭……”
暗示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他在告訴呂四臻,自己是會站在他一邊,爲他說話的。
但呂四臻關心則亂,亦或是說到了這種關頭他誰都不相信,因爲隻有他自己會爲了自家兒子,拼上前程和性命。
“劉大人好意心領,呂某就是天生勞碌命……”
一旁的張方嚴卻已經拂袖而走,最終呂四臻還是被排除在了審訊調查此案的名單之外。案情進展十分迅速,曾誠收買陪審諸生的細節很快便被披露出來,而民間則已經傳出了不下十幾種版本。
李信最近越來越低調,從張石頭的殺妻案,到陸九僞證案,再到已經傳的滿城風雨的陪審集體舞弊案,一波三折,當真好不熱鬧。太原城中百姓們的目光亦被牢牢的吸引過去,而在這種濃重的獵奇心裏之下隐藏的卻是對官府,甚至是對總兵府的不信任,在諸多版本的傳言中,城中幾位位高權重的人物,甚至成了醜聞的主角。
比如那隻在庭審中露了一面的晉王,坊間都紛紛傳言,陪審集體舞弊一事便是出自他手,原因則是李信此前曾與晉王結怨,晉王便有意報複,如今露了餡,百姓中有些人正眼巴巴的等着李信辣手報複呢,可事實的真像與晉王并無關系,但是這事卻不能辟謠,辟謠的話恐怕将适得其反,越描越黑。
但如果不辟謠,任由流言在民間發酵醞釀,久而久之又絕對是個隐患。直到這時,李信才明白衆口铄金,三人成虎其中的滋味。正發愁的當口,太原知府田複珍來了。
“張閣老發怒了,從聯合調查的名單裏将呂四臻踢出去了!”
李信哦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并沒有感到意外。田複珍立即便注意到了李信的心不在焉,興緻索然。
“大将軍如何有心事?”
李信卻輕舒一口氣,反問道:
“朝廷官府的訊息政令,可否訂結成冊發賣?”
田複珍愕然,如何大将軍答非所問,但還是回答道:“大将軍說的可是邸報?”
李信這才恍然,是啊,如何便忘了古代還有邸報一說,不過具體如何運作的卻是不甚了了,于是便向田複珍求教一番。田複珍雖然不明白李信因何思路跳轉到邸報上,卻仍舊細心的爲他解釋了一番。
“朝廷邸報爲各地官員了解朝廷訊息時要之物,均有由通政司負責,官員們專門派有代表常駐京師,爲的就是抄錄這邸報送回轄地。不過民間卻有商人專靠抄錄邸報販賣爲生,官員們又省卻了一大筆開支和麻煩,隻是太原府出經大戰蹂躏,這邸報的商路怕是還沒複通。”
李信眼睛一亮。
“也就是說朝廷并不禁止民間發行報紙?”
“報紙?”
這個詞用的新鮮,田複珍跟着重複了一句,便明白報紙是何物。
“原則上是不禁止的!”
李信擊掌道:“太好了,太好了!”
如此看來明朝時對文字在民間的傳播還遠不如清朝時嚴苛,隻要朝廷不禁止那就大有可爲。
“民間輿論絕不能放任自流,這塊戰場咱們地方上絕不能放棄,要講民意攏起來,由官府引導到正常健康的方向上去。”
田複珍覺得李信今天的思維有點跳躍如何又扯到民意上去了?卻還是跟着他的思路說了下去。
“難道大将軍打算借用這報紙引導民意?”
李信點頭稱是,田複珍則一盆冷水潑下。
“恐怕效果未必盡如人意!”
“爲何?”
“太原不比京師,識文斷字的人裏也就十之一二,剩下那十之八.九不識字的讓他如何去看?”
這一點沒能難住李信,“這還不簡單,可以在城中各處,設置讀報亭子,百姓們可免費聽報!”
還真是個主意,田複珍随即又問了一句。
“報都免費讀了,誰還花錢去買?”
李信笑道:“田府尊因何舍本逐末?他既然聽了去,咱們的目的不也就達到了嗎?”
田複珍點頭,表示認同。“這事田某可以回去安排調整一下,出幾冊看看情形。”
李信則搖搖頭,“報紙不能由官府來出,否則百姓們必然會産生逆反心理,而不相信紙上所言。”
“難不成還要商人來出?”
“正是!可以交給黃勝去辦,此人辦事穩妥可靠,當不會出甚纰漏。不過還是需要太原府壓陣,改日我讓黃勝拟個方案,再去知府衙門商議。對了,田府尊此來何事?”
說了半天的報紙,想出了引導民意的法子,李信才想起問田複珍的來意。田複珍此來正式針對張方嚴責令呂四臻避嫌,接下來太原府必然成爲案件主導,該如何審理此案,來向李信拿個主意。
這到不是說田複珍惟李信馬首是瞻,而是此事若想安穩的解決,必須取得各方的諒解與支持,更何況李信的表現來看,曆來都沒有私心,這件事他的立場也是與他站在一處的,于情于理他沒有理由不來找李信商議。
李信聽了田複珍的來意之後,則認爲,這件事按照大明律該怎麽辦就怎麽辦,盯着的人太多,不能讓人抓住把柄。
忽然有親兵來報,提刑按察使司儉事呂四臻來了!
“說曹操曹擦就到!田府尊猜猜,此人所爲何來啊?”
田複珍不屑的回道:“還能由誰,不肖子!既然如此,田某便先回去,呂大人說不定有私密要與大将軍說呢!”說罷便轉身離去,與迎面而來的呂四臻點個算是打了招呼。
雖然已經是春末夏初,呂四臻卻心如寒冬臘月,顧不得田複珍對他的怠慢,近走幾步跟上走的飛快的總兵府親兵。
李信觀察呂四臻,果然與前幾次來訪大不相同,氣場上已經收斂的便直如他李信的下屬一般。不過,位于客座上的呂四臻此時卻在東拉西扯,不知所雲。李信隻好耐着性子有一句,每一句的陪着。
扯了好一陣,呂四臻還是說的不着邊際,李信終于不耐煩起來,連有一句沒一句的“嗯”都欠奉了。他與田複珍的判斷一般無二,此人在這種敏感時刻來到總兵府,隻能爲一件事,那就是爲他的嫡長子也是唯一的兒子呂惠中求情,誰都清楚,那些陪審們雖然都是青年才俊,卻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舞弊的罪名早晚會坐實,到時候再比照陸九的例子,反坐個誣告罪,輕則流放,重則斬首。呂四臻不急死才怪了。
但呂四臻到此刻竟然還在端着架子,李信的耐性被一點點磨光,正準備送客,誰知他便在這個當口開始進入了正題。
“大将軍,四臻,四臻是來請罪的!”
呂四臻倒也光棍,上來便直言請罪,至于請的何罪,兩人心知肚明。李信卻還是要問上一問:
“呂大人說那裏話,好端端請的甚罪?”
“四臻受那奸人蠱惑,豬油蒙了心,罪無可赦,惠中少不更事,念在他一時糊塗的份上,大将軍海量容人,給,給他一個自新的機會吧!”
呂四臻說道最後連聲音都哽咽了,這其中雖有做戲的成分,但若要細究幾分真幾分假,還真就難以判斷了。
李信暗暗冷笑,呂四臻啊呂四臻,你終于還是開口了,當初你口蜜腹劍的時候,可想過有今日,還真真是作繭自縛,自作自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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