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患難之中才得見真情,大将軍能于千軍萬馬之中不困一切的救她,這是此生都難以忘卻的。而生死中走了一遭,新樂郡主似乎也不再是那個天真嬌柔的少女,精緻的面龐比之從前亦多了幾分淡然之色,心裏卻在記挂着……
剛剛遣人去送了香囊,也不知他是否會時時帶在身上。這是她在自幼随身攜帶的諸多物什裏,精心挑選了整整一日才定下的東西,又花費心思想了諸多借口,才派了府中宦官以送謝禮的名義捎了去。即是諸多禮品中,隻有這香囊才是牽扯她心弦的重中之重。
老宦官遲遲不來複命,派了人去尋也說沒見者蹤影,朱徽妤直覺府中上下人等似乎又對她欲言又止,盡管納悶卻是沒往壞處想,便來到府後的桃林中散心。
可朱徽妤并不知道,她今日遣人去送禮而惹出的風波,已經在整個太原内外城中甚嚣塵上了。晉王得知後被氣的差點暈了過去,這個女兒越來越不讓他省心了,私自出城本就犯了皇家的規矩,皇帝不予追究自不必說,可丢了名節難道她一個女孩家也不在乎嗎?如今倒好,眼巴巴的去給人家送禮物,卻被人冷臉相待,還嫌現眼現的不夠嗎?
但晉王亦覺得此事甚是奇怪,按照此前傳言和李信這厮的行動,顯然應是對徽妤有着情義的,否則爲何甘冒風險去救一個和他毫不相幹,甚至還是報複拖累的人呢?
想不通歸想不通,皇家的人自然不能降了身份,主動上門去問個因由,就算吃虧也隻能吃上一記啞巴虧,而不能聲張。經此一番,本來晉王對李信已經有了大大改觀的印象,又急劇的惡化了,甚至比從前更加不堪。
“郡主此刻在何處?”
晉王忽而問身邊的宦官。
“郡主在府後竹林中……”
“嗯,記住了,嚴禁府中任何人再提起李信其人,違者……打斷了腿逐出府去……”
“老奴記下了!”
老宦官應諾之後,便出了晉王所在的正廳,急着安排此事去了。由此,晉王府對待山西總兵李信的态度又悄無聲息的發生了改變,成了府中人諱莫如深的話題,而這一切都将朱徽妤瞞在了鼓裏。
至于讓整個太原城甚嚣塵上的另一個主角李信,他現在還沒心思繼續糾纏這些風言風語,既然大家願意傳,就傳去吧,水以傾覆,木已成舟,他總不能發個聲明開個記者招待會,說明自己沒有始亂終棄,因爲他早就心有所屬了……就算說了又有誰能信?還不是越描越黑?現在的情況也隻能置之不理,等城中議論的熱度降下來,日久見人心了。
況且,自打說服田複珍以知府衙門的名義入股商社以後,引進推廣玉麥的的工作就必須立刻上馬了,他現在是與時間賽跑。一面令黃勝将整個商社最有能力的執事一一派了出去,收購麥種,又一面組織人手清理在戰争中已經無主荒廢的田地。
很快,黃勝帶回了一則好消息,北直隸以及河南的彰德、衛輝一帶均有爲數不少的玉麥。
李信大喜過望,兩地均距離太原不遠,快馬往來也不過一日功夫。但黃勝卻有他的擔憂,“距離雖然不成問題,但若是集中在一地大量收購,價格恐怕要被哄擡數倍乃至幾十倍還不止,到時候咱們收購種子的預算可就不夠了!”
黃勝的話就像一杯冷水澆在了正旺的爐火上,不但沒能讓熊熊爐火熄滅,反而嗞啦一聲後着的更旺。李信堅定的道:“貴也要收,耽誤了春耕,一整年時間就都沒了,以銀子換時間,值!”
以銀子換時間!黃勝暗暗稱贊,彈指回首間一樁大事便如此定下,跟着李信這等魄力十足的人幹事就是痛快。
“還有甚難處,一并說了!”
李信見黃勝似欲言又止,便讓他放開了直說。
“當真還有一樁難處,咱們商社在山西境内雖然通行無阻,可出了山西便是幾十裏甚至十幾裏就是一道收稅的卡子,之前定的預算可沒飽含這筆稅費在其中啊。”
李信一拍腦門,真是越急越亂,竟然忘了省外還是處處稅卡的狀況。“如何不早提醒我,雖然銀子在咱們夾袋裏,每次支取都要做了預算文書,去理事會報請通過,一來一回耗費的時間,也能耽誤不少正經事!”
黃勝卻自有他的想法,有了妹妹黃妸這一層關系,他自認算是李信的私人,所以便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說出來。說到底,還是可以在這路卡稅費上做文章的,報多報少,這中間可有不少的貓膩。須得做一次實地驗證之後才能做的準。
黃勝的細心讓李信大爲稱贊,還是黃勝的心思夠細膩。不過黃勝卻對李信自縛手腳使用銀子一事頗不以爲然。
“銀錢使用乃商社大權,大将軍何故多此一舉?”他就差說李信畫蛇添足了,這種自己給自己設置障礙的事他理解不來。
對此李信也自有他的打算,不願多做解釋,隻是淡然笑道:“其後自見分曉!”
正如親兄弟明算帳,他這聯合商社本就是各方組合而成,均是因利而來,若是不把規矩立在明處,按照規矩行事,彼此之間因爲分配而生了嫌隙,那麽這商社必然隻能徒具規模而成爲一盤散沙。
正所謂,有利則合,無利則分,李信要用龐大的利益,将每一個上船之人牢牢的綁在他的戰船之上。
忽有親兵來報,山西鎮守監軍高時明來了。
這貨不知何故有日子沒來聒噪,現在如老貓聞着魚腥味也颠颠的趕了來。李信沖黃勝笑道:“爲商社解決省外稅卡難題的人到了!”
黃勝驚訝,“大将軍是指那姓高的太監?”
他與絕大多數人一樣,對宦官都沒有好感,亦或是說存着深深的偏見與不屑。因此,聽說監軍太監來了,便告罪準備離去。
而李信卻将他留了下來,“你且留下,有些事還需要你來解釋!”
既然李信挽留,黃勝隻好悻悻的又坐了下來。
不多時,高時明人未至,聲音卻先傳了進來,緊接着一個瘦高之人踏步走了進來。
黃勝還是第一次與監軍太監高時明近距離接觸,細看之下,隻見其人生的高大,隻是幹瘦了些,唇下無須,面目則普通的很。
“聽說田府尊都被李将軍拉了去經商,高某好奇特來一探真假!”
讀書人尤其是一府的父母與商人攪合在一起,在當時主流看法裏,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悖逆行爲,高時明奇怪也很正常,但他此來的目的顯然不僅僅是獵奇。
就高時明的身份而言,便有監視李信一舉一動的責任,這既是試探他如此做的目的,将來好報與京師的皇帝。也是他聞着錢腥味想着分一杯羹了。
李信卻笑道:“高公不來,李信也要親自去内城拜會,請教一二!”
“嘿!别揶揄咱家了,咱家幾斤幾兩心理面還是清楚的,李将軍若有爲難事,盡管開口,力所能及絕不推脫就是!”
“還真有樁難事要仰仗高公!”
說罷,李信一擺手,早有皂隸将一疊文書捧了過來,似是早有準備一般。
高時明卻不甚明白,指着李信身側桌上放的那一疊文書,問道:“這是?”
“合組商社,豈能少了高公?高公隻須在這文書契約上簽字畫押,一成五的股份便是您的了。”
高時明不動聲色,李信如此主動反倒讓他心生疑慮,便拿起那文書仔細觀看,他拿起這一張,正是此前“以商養農,以戰養商”規劃的一個簡明計劃。才看了幾眼,便心驚肉跳。心道,難怪李信要拉咱家進來,這小子好大的口氣和胃口啊,但此事卻不是他高時明一個人的能量能辦到的了。
隻不過,此事一旦幹成了,掙到手的那可就是難以計數的銀子,甚至富可敵國亦不是做夢。高時明再掃向那些文書契約之時,便覺得那幾頁紙,燙手紮眼至極。如果當真要參與其中,恐怕還要把十二監裏,如司禮監、内官監、禦用監這等内署都一并算進來。
看高時明沉默不語,李信将黃勝喚了過來,讓他爲高時明一一詳說,剖析利害。
半晌之後,高時明終于有了動靜,幹咳了兩聲後,伸出兩根手指來,“一成五的股太少,至少要兩成,咱家就代表司禮監簽了這契約。”
高時明有自知之明,如此大一塊肥肉他一個人肯定吃不下,也隻好拉出司禮監來與之一同分食,而有利可圖之事,想都不用想,他們一定會趨之若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