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徽妤剛剛沉下去的心又陡然浮了起來,心思又活躍了,他能如此說是不是在表明不在意自己被俘失節呢?隻是腦中不知轉了什麽彎子,竟然問出口來。
“将軍,将軍不嫌棄,徽妤……被俘失節……”
到最後聲音低的已經細如蚊呐,自己都聽不甚清在說些什麽了。
領教過明朝禮教對女人約束的表态之後,深知名節對女人而言遠遠重于生命,他隻希望眼前的郡主不要受這種思想荼毒太甚,不要尋死膩活。而朱徽妤爲了阻止殺戮而決然選擇自盡的行動,亦改變了他對眼前這個少女任性妄爲的印象,能于大義面前舍死忘生,這要羞煞多少須眉男子啊。比如那土默特部的巴圖,平日裏自诩英雄不二,面臨強敵還不是狗一樣的卑躬屈膝,出賣族人兄弟……
“郡主爲國家和民族敢于犧牲,又何來失節一說?”随即覺得難以表述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竟吐槽道:“朝廷上上下下多少七尺須眉貪生怕死,勾心鬥角,卻要一個弱女子來承擔他們種下的惡果,何其不公!”
李信的吐槽吓了朱徽妤一跳,如何他竟這般義憤填膺?但随即心中一暖,他這是在爲自己鳴不平嗎?朱徽妤冰雪聰明,自然明白,他話中之意指的的是朝中大臣們抵擋不住鞑子兵鋒,百姓受辱卻又要求他們守節,爲此奉獻一切。但君爲臣綱,父爲子綱,妻爲夫綱,三綱五常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朱徽妤自幼接受的便是以綱常爲正統的教育,在潛意識裏這是不容質疑的,但今日由李信口中說出,她竟然覺得也甚是有理了。但更多的還是動容,李信能爲了自己說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言,便是真的死了也再無遺憾。
見到朱徽妤微微驚異的表情,李信也很快意識到自己失言,這種驚世駭俗的言論以後還是少說出口的好。
“郡主既然無恙,李信便于帳外等候,請盡速整理好衣裳,咱們回宣府去!”
說罷,也不待朱徽妤答話,便轉身除了帳去。
朱徽妤望着李信的後背怔怔的出神了片刻,這才上下整理了一下衣裳,又将被扯開的口子用布帶緊緊纏上,雖然狼狽不整,卻是利落了不少,再檢查一遍覺得沒有異常,便也緊跟着踏出了帳篷。
……
南河的大水沒有持續多久,一天一夜之後便盡退了下去,總監宣府軍務的李鳳翔随後便帶着大軍收複失地。與此同時,李信擊敗蒙古鞑子,救回新樂郡主的消息也随着宣府光複傳回了京師。
連年大戰,大敗又驟然得勝這種起起伏伏已經撥動不了人們那根早就繃得緊緊的神經。而這一回由宣府傳回的消息卻迅速在市井間擴散,李信隻身匹馬單刀赴會,救回未婚的公主,英雄救美人,讓人說起來都帶着無限的憧憬。
而京師官場中亦傳的沸沸揚揚,可側重點卻不盡相同,新樂郡主落入鞑子之手長達數日之久,很多好事官員便想窮知這數日之中究竟發生了甚,而李信正好可以借此卸去于郡主大婚後便要交權的包袱,但他卻拼命去将那包袱救了出來,這讓在京所有聞聽此事的官員們都大惑不解。
私下議論之時,都啧啧稱奇,看似嗟歎惋惜,可一雙雙滿是好奇的眸子裏卻都透着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據說晉王郡主美若天仙,可惜了,落在野人一樣的鞑子手裏,那還能有好?
唉,誰說不是,李信那厮救了個殘花敗柳回來,難道還想娶了不成……
那厮馬賊出身,倒沒準根本就不懂何爲禮教節烈呢……
總而言之,在京的官員們,都等着眼睛齊刷刷的等着看李信的熱鬧呢。
大明京師四九城裏傳的亂哄哄一片,紫禁城内卻是安靜的很,大明天子朱由檢眉頭緊鎖,身旁小太監如履薄冰,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皇帝心情不好,出了一點差池,吃飯的家夥就保不住了。
宣府戰事的進展并沒有讓朱由檢的心情好起來,若是以往,此戰獲勝必當得一賀,可自那日于安定門上所見門外關廂的衰敗殘破,卻給了他前所未有的震撼。
在此之前,戰争于朱由檢的印象不過是地圖上的推演,死傷數字上的變化,斬獲首級的多寡。雖然也知道無數百姓們因此無家可歸,可直到身臨其境,親眼所見時,這才讓他感同身受。大明百姓所受的苦難,才從紙張和字面上第一次跳入了這位君臨天下十二載的皇帝心裏。
蒙古人于宣府破關,永甯延慶一帶又遭了大水,又該有多少百姓無家可歸,流離失所,甚至于被蒙古人擄了去爲奴做馬。而這損失,又不知要到多少年後才能盡複。數念于此,即便明軍很快就恢複了宣府局勢,他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皇帝一連數日茶飯不思,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由殿外輕手蹑腳的進來,瞧在眼裏,卻憂在心裏。
“萬歲,萬歲?”
朱由檢這才恍然。
“何事?”
王承恩一指桌上已經涼透了的粥,“萬歲,粥涼了……”
朱由檢悠悠一歎,“朕這裏還有粥可涼,那些遭了災的百姓們,怕是想喝碗涼粥亦是奢侈了吧?”
皇帝這句話似問非問,王承恩左右都難爲回答,回答是豈不是說萬歲是昏君,百姓們不聊生連喝粥都成了奢侈事,可若回答不是,又是明晃晃的欺君,百姓們的确連粥都喝不上了。眼看着過了四月中旬,到六月份第一茬麥熟還有近兩個月的時間,這最是青黃不接的月份,民間又不知要餓死多少百姓。
但這話,他怎麽忍心對本已經憂心至極的皇帝說出口呢,于是嘗試換個話題,轉移一下皇帝的注意力。
“老奴今日出宮,倒是聽得民間市井又有了新段子呢!”
朱由檢從來都沒有機會接觸京師百姓,對市井間的話題也分外感興趣。果然,王承恩話一出口,他的興趣便來了。
“哦?說說,都傳了些甚?”
“新樂郡主!”
聽說是新樂郡主,朱由檢有點意興索然,新樂郡主是他親自指婚給山西鎮總兵官李信的,可偏偏又出了被鞑子擄走數日的戲碼,失節自不必說,稍有差池就得損了大明顔面,總算李信忠于王事,力挽狂瀾,将人給救了回來。
隻是此事之後,心腹愛将李信的名聲卻大大受損,一個殘花敗柳的郡主未婚妻,娶是不娶,皇帝的指婚還算也不算?其中牽扯甚廣,都不是某個人能做一力主的,就連他這皇帝都覺得棘手不已。
不由一陣歎息。
“可憐朕的骁将受此委屈了!”
王承恩卻不以爲然。
“萬歲可想聽聽市井間是如何傳的?”
朱由檢從王承恩的話語間聽出了不同的味道,難道還有别個說法?
“說,朕聽聽!”
“市井間連評書段子都編成了出來,直言李征西匹馬入敵營,單刀救郡主呢!”
李信挂征西前将軍印,因此在民間說起李信來亦稱之爲“李征西”。“匹馬入敵營,單刀救郡主”這個說法提起了朱由檢濃厚的興趣,難道李信和新樂郡主之間還另有故事?看着皇帝入神,王承恩微微一笑,知道自己成功的吸引并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于是一五一十,将民間的演繹段子加工一番,娓娓道來,足足半個時辰,直到夜色徹底黑透,殿中點上了燭台,方才言罷。
朱由檢長籲口氣,“想不到,想不到,想不到……”一連說了三個想不到。
“李信果如市井間傳言所想嗎?”
在民間的說法中,李信居然能抛開世俗與禮教,而執意鍾情于郡主,這等驚世駭俗的行爲還真不是常人所能爲,可卻是讓人大呼重情信義!到最後他還是轉爲了疑問。王承恩笑道:“這個,老奴實在不知,何不将李将軍召來,一問便知!”
朱由檢這才恍然,的确如此,不禁啞然失笑。
不過,朱由檢傳召李信入京的決定很快便遭到了朝臣的集體反對,理由是戰事已經結束,山西鎮大軍又在京城之側,此時召他進京于體制不和。隻宜寬旨嘉獎,令其即刻返回鎮所。
最終,朱由檢默認了群臣的意見,下旨嘉獎,令其不必進京,由宣府直接返回太原即可,至于在昌平休整的大軍則一并出居庸關一體返回。
司禮監秉筆太監李鳳翔則正式總監宣大軍務,而洪承疇的問題則懸了下來,他本人亦閑散在京等候朝廷的旨意。經此之後,皇帝愈發信重身邊的中官内臣,除了極少數如孫承宗、楊嗣昌、熊文燦等文臣還能得到他的信任,餘者俱憂其用心,開始頻頻派出太監總監各地軍務。
李信亦是歸心似箭,打仗耽誤了他的發展大計,這一回總算可以敲鑼打鼓的開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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