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隐隐有一種直覺,這個看不見抓不到的敵人不管是否來自蒙古鞑子内部,似乎都在有意無意的針對自己。
“多謝孔兄出言提醒,李信謝過!”
不過是片刻功夫,與先前滿臉焦慮不同的李信便又精神飽滿的立于眼前,孔有德自歎弗如,嘴上卻全是溢美之詞:“李将軍吉人天相……”
又你來我往了幾句沒營養的話,李信揮揮手将他打發出去,他覺得孔有德有一瞬間曾流露出了欲言又止的意思,但很快又掩蓋了下去,終究不是一條心,不能與其言之過深,現在想來三衛軍上下一緻反對他代理海森堡指揮炮兵營,自己沒有一意孤行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李信蹲在簡陋的宣府地圖,一個人研究了半晌,終于選定了他們的目的地,張家口堡。鞑子從此處破關,亦有很大的可能從此返回塞外。隻要去了此處,定然能獲知這些蒙古鞑子的來曆與目的。
同時,李信又遣快馬去三衛諸城送信示警,提醒兩地的鎮撫錢泰和毛維張注意鞑子動向,不要輕敵大意,同時急調一批軍用物資送往萬全衛張家口堡。經過連日奔波,三衛軍的補給已經塊告罄了。
張家口堡外一片荒涼破敗,丢棄的殘破廢物随處可見,間或有人類屍骨散落其間,不知名的猛禽于天際徘徊,鳴咽,哪裏還剩下半分昔日互市的繁華盛況!
三衛軍便于張家口堡的廢墟之上安營,同時撒下大批的遊騎,四處偵查,李信要以最快的速度獲知夜襲宣府鎮鞑子的準确位置。盡管他判斷夜襲宣府鎮與襲擊輔兵營的鞑子是兩股人馬,但他直覺判斷兩者之間必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既然後者在與他捉迷藏,那麽他就先找到前者再說,這事急不得,也急不來。
入夜之後,一名山西口音行商打扮的神秘人來到張家口堡廢墟,求見李信,所言受人之托來送一封信。
李信當即接見此人,與之密談了整整一個時辰有餘,這才将其送走。
送走那神秘送信人之後,幾個接近李信的營官明顯能感覺到,自家大将軍的似乎又有了此前那種直入千軍萬馬也面不改色的自信。于角落處關注李信的孔有德則搖搖頭,自言自語道:“爲上将軍,當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還是淺薄了……”
當晚,遊騎回報,一支押送牲畜人口的鞑子于張家口堡以東十裏處的邊牆破口北上。李信當機立斷遣陸九騎兵營追擊剿殺,一戰之下解救人口數百,牲畜上千。
但令所有人失望的是,被解救的人口并不屬于三衛軍的輔兵,而是京師來的皇城禁軍,禦馬監武骧右衛。更讓人吃驚的還在後頭,經過甄别之後,司禮監司正,總監宣府軍務的杜之秩竟然也赫然在列。
此時的杜之秩已經沒了軍務總監的威風,如驚弓之鳥瑟瑟抖如塞糠。待得知救下自己的是三衛軍之後才如蒙大赦一般嚎啕大哭,旁邊有小太監不斷的出言安慰,豈料他激動之下竟然暈厥了過去。
衆人又是一陣手忙腳亂的搶救,杜之秩才長長喊了一聲,醒了過來。隻見他突然如受了刺激一般由地上竟然蹦了起來,嚷嚷着要見李信,說是有大事告知。
杜之秩此人雖然虛浮狹隘,但對李信還算客氣,這其中自然得益于皇帝的信賴,其中亦有很大部分是第一印象決定的。去歲鞑子圍了京師,就是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馬賊居然敢以一己之力與鞑子一較長短,這份勇氣和能力任誰都會欽佩不已,更何況又是他親眼所見。
李信安撫杜之秩的情緒,讓他慢慢說。
“咱們大明有内鬼,咱家是被内鬼賺開的城門,他們背後突襲,咱家,咱家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甚,便,便……”
束手就擒幾個字他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
李信心中一動,“杜公可認得賺開城門之人?”
杜之秩搖搖頭,“不認得,不過此人一嘴遼西口音,不,不會是孫閣老的部下……”
關甯鐵騎自去歲全軍覆沒之後,孫承宗總督薊遼,重建關甯鐵騎,麾下士卒亦大多是遼人。所以,杜之秩懷疑這遼西口音的軍将是孫的手下也順理成章。
但是,杜之秩很快就意識到,眼前的李信可是與孫承宗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想住嘴時已經說了出來。而李信根本就不在意這些,他在意的是這則情報,這則情報實在太重要了,他幾乎可以确定,杜之秩口中遼西口音的奸細就是那關甯軍的叛将吳三桂。
隻是這吳三桂又是如何與蒙古鞑子勾結到一起的呢?還是蒙古鞑子毀關入寇本就是吳三桂散布的謠言?李信很快就否定了後者,有洪承疇的情報作爲佐證,的确是有一大股蒙古鞑子在邊牆外虎視眈眈。
“杜公可否将當時詳情說與李信?”
杜之秩連連點頭,于是邊将當夜噩夢般的遭遇一五一十的告知了李信。
原來,等洪承疇前腳剛走,便有一股騎兵直抵宣府鎮,自稱是輪邊邊軍,領頭的是個祖姓參将,經總督府相關官員檢驗,調兵行軍的印信一應俱全。杜之秩還甚覺高興,能多了數千騎兵作爲助力,就更不怕所謂的鞑子犯邊了。于是下令領兵的祖參将可以進城休整。
誰知就是這道命令讓他追悔莫及,這位祖參将當夜便襲殺守城邊将,又當場擊殺了禦馬監武骧右衛的領兵主将,将城中一應首腦全部活捉。而後又大開城門,蒙古鞑子不知何時已經入了邊牆,就隐藏在宣府鎮之外,于是一擁而入,燒殺搶掠。
好好一個宣府就在他杜之秩手上活生生的給毀了,說到動情處,又忍不住嚎啕大哭,捶胸頓足,連呼對不起萬歲,無顔面在苟活于世。
在李信看來,這一番表演剖白,半真半假。嚎啕大哭,涕淚橫流,恐怕一多半是自傷其身吧。
聽罷真相如此,李信唏噓不已,宣府鎮竟然是毀于内外勾結。若由洪承疇坐鎮,形勢斷不至于如此,若不是……
李信一陣默然,事情沒有假設,他隻能盡一切能力,來拯救他的部衆,來挽救這個已經既成事實的危局。
……
龍門衛以北五十裏,獨石水源頭,更顯黑瘦的吳山靜聽身策穿臧紅僧衣的喇嘛在指點着眼前的一片山谷水道。
“龍門川地勢險要,兩山夾一水,大光明佛慈光普照,佑吳将軍旗開事成……”
吳山隻是點頭,他對這個蒙古喇嘛很不以爲然,他不明白爲甚蒙古部落的汗王老爺們放心讓這蠢豬一般的羅桑堅贊帶人來與其合作。還是那蒙古的汗王老爺們本來就沒把他吳三桂放在眼裏,故意派了個蠢貨來坑他……
想到此處,化名爲吳山的吳三桂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殺意又轉瞬即逝。
“法王所言極是,吳某敢問何時可以動手?”
大喇嘛羅桑堅贊一抖臉上肥肉,嘿嘿笑道:“快了,快了,不要急,也就這一兩日的功夫了,隻等汗王部衆就位,吳将軍自當可放手而爲。”
吳三桂等這一天已經等了月餘時間,這回他到要叫那姓李的嘗嘗,什麽是有去無回。其實他與蒙古烏珠穆沁部的汗王們做了交易,他幫助烏珠穆沁部破宣府劫掠财貨,烏珠穆沁部許他草場地盤作爲根據地。
宣府鎮已經事成,他本來大可以就此出了邊牆,脫離被追殺的危險,但潛意識裏始終有一絲危險的意味在不斷的提醒警告他,此人将是伴随他後半生的克星與死敵,若是不除了,恐怕将永無甯日,于是才鬼使神差一般便想出了這等詭計。
隻聽那喇嘛又啧啧道:“大河正趕上桃花汛,截斷源頭就可以涉水行軍,隻要他敢來,咱們隻須封住前後谷口,再放水......便是雄獅猛獸也休想逃得出去!吳将軍真是漢人中的格薩爾王……”
這一段溢美之詞聽的吳三桂渾身起雞皮疙瘩,格薩爾是誰他不清楚,但是卻也明白這是在誇他。他隻好奇,這大喇嘛的做派哪裏像是個出家的僧人,比起那些油嘴滑舌的市井之徒倒是像極了。
然後吳三桂還得耐着性子陪他互相吹捧,“哪裏哪裏,吳某德薄才淺,這都離不開法王的鼎力相助……”
羅桑堅贊看起來很受用,臉上的肉蛋子好像笑開了花,“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聽得吳三桂直腹诽,這厮臉皮臉皮之後絕無僅有,他是不知天高地厚呢,還是本就這麽狂妄……隻聽大喇嘛又繼續說道:
“還有大光明佛的庇護,離開大光明佛的普照,你我都将堕入無邊的黑暗。”
吳三桂恨不得上前将羅桑堅贊的這張嘴給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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