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的锃亮的槍身透着讓人賞心悅目的金屬光澤,木質的槍身托打磨的也十分光滑,手在上面來回摩挲絲毫沒有粗糙的感覺,槍身的金屬部位還抹着油脂一類的東西,看樣子是防止生鏽用的。
艾伯特看李信欣喜的神情就明白自己這支槍算是造的合乎他心意,于是試探着問了一句:“大人可要試射幾回?”
李信連連點頭道:“當然要試射,走去院子裏。”
一人多高木質的圓形槍靶被擺放在院牆邊上,上面用紅色塗料歪歪扭扭的畫了幾個同心的紅圈,李信按照火繩槍的标準對燧發槍進行裝填,然後舉槍瞄準射擊,動作一氣呵成,漂亮至極,艾伯特在旁邊連連叫好,圍觀的仆役皂隸們也跟着起勁。
在鬧哄哄一片中,李信的食指扣在扳機之上,勾了一下卻沒勾動,于是加了把勁扳機似乎有了位移,但顯然這力道還不夠擊發的。這一回他用盡全力将食指狠狠勾下,瞬息之間燧發槍爆響一聲,槍身随之猛烈的震動了一下,再看木質的槍靶上幹幹淨淨沒有一點痕迹。
李信啐了一口,娘的脫靶了。滑膛槍的準頭很差,他特地做了個一人高的槍靶,爲的就是體驗一下打靶的快感,用火繩槍在十步距離上雖然做不到指哪打哪,但命中靶子還是綽綽有餘的。這燧發槍卻是直接脫了靶,他不甘心,拿起通條嚴格按照步驟對槍身進行清理,裝彈,再次擊發。這一回他學了乖,食指集中了大部分的力量,以備在瞄準之後能夠即時開火。
這一回倒是一勾擊發,但仍舊脫靶,歸其原因,還是扳機的阻力過于大,由于大部分的力量集中在手指上,手臂平衡擊發時槍身産生震動的能力就不免降低,槍口也就自然擡的更高,按照使用火繩槍時的習慣,彈丸打飛也就不奇怪了。
燧發槍沒能夠連發十次,在第三次上,由于極差的手感李信并不再進行試射。
“扳機勾起來很費事,應該還有繼續改進的空間。”
這種試驗品顯然不能裝備軍隊,李信心裏有點小小的失望,他原本還寄希望于燧發槍如果能成功制造出來,便與火繩槍一起列裝軍隊。隻是現在看來,這個想法還是過于一廂情願。
艾伯特則解釋着:“爲了使燧石擊發出足夠的火星,加大機構的作用力是難免的……”看着李信失望的神情,他本就不利索的漢話也更加的不利索起來。
“下官家鄉的燧發槍比起這支來性能上還要差了許多,有時候甚至扳機作用完畢,燧石産生的火星不足以點燃火藥,導緻,導緻不能擊發。大人手中的燧發槍是經過,軍器局的一位,一位會辦做了改進的,雖然手指要用很大的力道,卻能保證每槍必然開火。”
“哦?哪個衛的會辦?”
李信大爲驚訝,自己眼皮子低下竟然還有這等人才,自己居然沒發現。
“是高山衛的,此人姓田,名複珍”
李信不管他叫什麽名字,重要的是此人掌握着改進燧發槍的技能。
“下官知道大人肯定會對這位田大人有興趣,已經把他帶來了,就在亞門外。”
“快請!”
很快這位叫田複珍的高山衛軍器局會辦被皂隸引了進來,竟還是一個穿長袍的老頭。隻是這一身長袍也實在太瞧不下眼去了,老頭身子瘦小,袍子的面積不大,所見之處卻大大小小打着數不過來的補丁,潦倒如斯還這般着裝的,隻能是一種人,那就是讀書人。
讀書人視科舉爲正途,要麽曆任州縣牧民官,要麽進翰林院留在中樞,能舍下身段來做這軍器副職小吏,也當真是不容易。李信來明朝日久對此時的一些主流認知和習慣也已經頗有了解,是以才有以上的揣測。但明朝很多士大夫本身又都是科學家,倒也見怪不怪。
“高山衛軍器局田複珍見過三衛總兵!”
田複珍僅僅是躬身拱手,又不鹹不淡的自報了名姓任職,很顯然他并不認爲自己是李信的下屬。同時李信也注意到,他的一雙手布滿了老繭,顯然是做粗重工作所導緻。
讀書人都有架子也很正常,李信不以爲忤,反而熱情的将他請進屋中,又讓仆役奉茶,等他潤了喉這才發問:
“這支燧發槍可是田大人改進?可惜扳機使用起來還有些不盡如人意,不知還有沒有改進的空間?”
田複珍不是什麽食古不化的老頑固,他之所以端着架子僅僅是出于讀書人本能的驕傲,不願在武夫面前折了氣節。但李信如此周道、客氣他還如先前一般就有點數不過去了,所以這回竟露出了笑容。
“君子不掠人之美,大人所言燧發槍當是指自動發火槍吧?實話說,這是鄙人同年畢懋康的發明。”
同年?科舉同榜錄取之人互稱爲同年,難道這個田複珍還是個進士?李信壓不住好奇心,便刨根問底起來。老頭田複珍也好不避諱,大大方方的将自家來曆給與那發明自發火槍的同年都給李信數了一遍。
原來田複珍與畢懋康都是萬曆二十一年的進士,兩人有同年之誼,重振六年開始又同在南京爲官。其時畢懋康任正三品南京戶部右侍郎,田複珍則在南京通政司任正四品通政參議,兩個人由此便頗多交集。自動發火槍也是在此期間,田複珍從畢懋康處得知。
但不久之後,畢懋康辭職還鄉,田複珍則因上書言事而獲罪,被貶官戍邊,所以才當了這個高山衛的軍器局會辦。
此人經曆坎坷不禁讓人唏噓,對如此逆境還能持節不倒的人,李信倒也佩服得很,是以 對他也越發的看重。
“自動發火槍的缺點孟侯兄在手稿中亦曾提及,改善之法也略有幾句,倒是從未試驗過,田某回去立即着手一試,待有了結果再報與總兵大人知曉。”
田複珍思考片刻之後,極爲認真的說道。
“如此甚好,田大人有什麽困難盡管提出來,李信将會竭盡全力予以支持”
李信也不含糊,立即提出來可以爲他解決困難。誰知田複珍還是那副不鹹不淡的模樣,又是躬身拱手。
“謝大人關心,一切都好!”
田大人端着架子,李信可不會替他端架子,立即從衛司衙門派了兩個仆役給他。
“田大人不要推脫,這兩個人權當做田大人的助手,一個人總力所不能及的時候。”
通過田複珍一雙布滿老繭的手,李信也能判斷出來,此人更多時候都是親力親爲的,派個兩人過去照顧他起居,也可以省卻他不少後顧之憂。
李信能做的也隻能到這種程度,如果禮遇在重一些,田複珍自覺無功受祿,恐怕還會讓他難看的,畢竟在正統眼光看來,工匠之技都是些不入流的微末小技,隻有吟詩作賦,才是讀書人該做的事情。田複珍果然沒有推辭,稱謝告退。
對艾伯特則不用如此遮掩,西方人看重實利,李信直接令人支取了一百兩銀子交給他,算是對他盡心盡力的獎勵。這讓艾伯特受寵若驚,滿嘴的溢美之詞,差點把李信誇到天上去。
就這樣,燧發槍大批列裝的想法被暫時擱置,目前還得由火繩槍來挑大梁。在李信的的親自督導下,鐵廠沒等朝陽堡的遷址進度,而是搶先開工,冶鐵不是問題,問題在于沒有足夠的有經驗的鐵工。此前,李信聽取了艾伯特的意見,在各地災民中重金招募。幾天功夫下來前來應募者竟達三四百之多。
至于如何從這些人裏選拔出合格的鐵工來,就不是李信操心的事了,一切都交給了艾伯特。事實上,就算李信想操心,也沒那時間了。
高時明一連三封加急快報,禦河東岸的安置站出現鼠疫迹象,并且呈現擴散趨勢,一日間就已經倒下了上百人,如果不抓緊想辦法,這麽多人聚居在一起,人口十分稠密,再加上已經進入陽春三月,搞不好鼠疫就得再次大爆發。
鼠疫這種病,李信總是強調防治,如字面所言,防在治之先,當然是防重于治。事實上,治療的意義不大,這個時代沒有有效的藥物,染病的人隻能聽天由命。也因此,防的作用才被凸顯出來,就是徹底将健康人與染病之人隔離開來。
看來這一陣疏忽了對瘟疫防治的強調,竟導緻已經被控制住的形勢又陡然惡化起來。
李信不敢停留,立即帶上史大佗,領着百餘人糾察隊直奔大同府城禦河東岸的安置站而去。當天晚飯之前,一行人抵達禦河東岸,工地上仍舊熱火朝天,人們建設新家園的積極性很高,畢竟官府許了他們一個安穩的未來,爲之辛勞便也有了動力。可他們并不知曉,一股死亡暗流正在湧動着,究竟有多少人能夠看到那個安穩的未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