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緩兵之計,完全是熊開元一廂情願的想法,李信當即與城下災民約定,大部災民退到陽和衛以西十裏,等待城中派員安置。一個時辰之後,數萬災民果然如潮水般退走。對此,熊開元則表示準備出城,去宣達總督府去請援兵剿賊。
李信堅決不允許,如此之多的百姓如何能不分青紅皂白就全部剿殺?熊開元一反之前的膽寒色變,态度亦是極爲強硬,想是聽說這些人并不是南方的流賊,有了底氣而已。最後,李信被纏的不耐煩,直接命人将他拖下城去,送到衛司衙門裏,省的礙事礙眼。
有了朝陽堡接收災民的先例,陽和衛對處置這些災民也算有了一些經驗。當李信令毛維張協助其安置災民時,毛維張一臉的難以置信,繼之又動容不已,保證将此事辦的圓圓滿滿。
時人對背叛者的懲罰從來都是從重處理,李信在高時明明确表示不幹預的情況下,顯然是準備低調處理此事。看着毛維張跑前跑後的張羅忙活,一直緊随在李信身邊的史大佗忍不住質疑。
“姓毛的公然背叛大人,大人若不嚴懲,震懾那些首鼠兩端的宵小之徒,唯恐日後再生亂人們就沒了懼怕之心!”
李信哈哈一笑,給他一次将功補過的機會又有何妨?
災民們果真新手承諾在陽和衛以西十裏處停了下來,現在急需的是糧食,暫時可由陽和衛負責,但卻不是長久之計。李信決定将這事着落在熊開元身上,以三衛的物資儲備絕對應付不了這麽多人的吃食。
熊開元也不含糊,直接幹脆的拒絕了李信,并出言諷刺,若按照他剿賊的策略,何須費盡心力的籌備糧食?誰知高時明知道了此事,立即将熊開元叫了去,以中使的身份将他罵了個狗血臨頭。
熊開元自知誣告一事,自己身家姓名都操于這些太監之手,哪裏敢多說一句話,無奈之下寫下手令命人去大同調糧。
盡管是虛驚一場,秉筆太監高時明說什麽也不敢繼續上路了,他要等着局勢穩定明朗一些之後再動身,現在哪裏也沒有在陽和衛與李信一同來的安全穩當。
高時明不走,李信封城,熊開元自然也不敢再提離開之事,反而在客觀上鉗制了熊開元的行動爲李信的下一步動作鋪平了道路。朝陽堡的遷徙工作進行的有條不紊,爲求穩妥,這萬餘人将按照計劃分批前往鐵廠廠址。而陽和衛以西的數萬災民,李信也打算循朝陽堡之例進行安置。
問題所在便是遷往哪裏,三衛已經沒有資源容納如此多的災民。李信對着簡陋的地圖上下看了半日,終于将目光鎖定在了大同府城一帶。
與大同府城一河之隔的禦河東岸是一片方圓十數裏的開過地,将災民安置于此再合适不過,一則離府城近,便于糧食調度,二則此處地勢開闊,又防止了他們據險作亂的可能。
但此事一經實施,卻遭到了代王的強烈反對。這讓李信頭疼不已,代王一系自太祖朝洪武年間便屏蕃于大同,雖然不能如官署衙門一同與聞治政之事,但代王若反對一件事,這件事便絕無成功之可能。
如此正落熊開元下懷,将這麽多人綁在大同府上,人吃馬嚼,用不上一個春天就得把他給吃空了。再說了,上萬的災民就是個火藥桶,一個不小心沾上一點火星子都能給點着了。
隻要是個思維正常的官員,斷然不會接受這個安排。
于是,中使高時明的作用又來了,這位司禮監秉筆太監聽說熊開元不接收難民,立即進入暴走狀态。難民沒有着落就得作亂,一旦作亂,大同府就得天翻地覆,他得何年何月才能返回京城。
但這事的幹系也太大了,熊開元如何能輕易松口。他雖然有短處,但也不是個輕易肯受人拿捏的人,更何況他的後台可是當朝内閣大學士劉宇亮,他就不相信劉宇亮敢不保他。
很快,高時明就讓他洩了氣。
“哼,别以爲咱家不知道你肚子裏那點彎彎繞,實話告訴你吧,劉宇亮已經奉旨在家養病,哪裏還有顧及你的心思……”
這句話讓熊開元心神劇震,之前就已經有了種種不妙的迹象,先是與京師之間的書信往來突然斷了,然後就是中使的突然到達,對李信封賞有加,似乎參劾一事不但沒起到作用,反而推動了皇帝對李信的封賞。所以,劉宇亮奉旨養病之言從高時明口中說出之後,熊開元就徹底不淡定了。
“這這這……”
高時明滿意的看着熊開元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得意洋洋的道:“指望着遠水能解得了近可?熊大人我i未免天真了……倒不如按咱家劃下的道道走,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呢!”
這位知府大人天人交戰之下,心裏蒙上了厚厚的一層挫敗感,一種預感油然而生,誣告李信事件可能将是他自給事中周瑞豹考選事件牽連貶官後,又一個大坎,甚至可能會比那一次跌的更慘,難以翻身。
“開元驽鈍,還請高公教我!”
熊開元突然一揖到地,高時明眯着眼睛,他知道這厮已經徹底服輸了。
次日一早,熊開元親自承諾将回去說服代王,同意災民安置在禦河東岸一事,而且再次批了調糧的文書,來赈濟災民,安撫情緒。
李信沒想到高時明竟然隻言片語就将熊開元給收了,看來還得重新評估這些太監的能量,對高時明的請示之心頓時收起了幾分。從這高太監對他的态度變換之突然,也能看出此人極爲識時務,不會爲此前的隔閡有半分思想負擔,有利則合,無利則分,如此簡單倒好,省了許多精力。
高時明對李信的期望隻有一個,那就是穩定局面,大同府不能亂,按照這個态勢,他判斷還會陸續有災民北上,大同府若處置不當,激起民變不是不可能。
現在他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走吧,路上的安全實在成問題,不走吧,一旦起了民變,他是代天子傳旨的中使,是要擔責任的。
也因此,隻要是和撫民有關的事,高時明對他一概全力支持,這在無形中減輕了李信所面臨的巨大阻力,大同府各方勢力因爲有中使的介入,态度也變的審慎起來,不會輕易表露反對意見。
一連數日,朝陽堡新址的建設如火如荼,第一批兩千人已經就位,各種基礎建設已經拉開帷幕。
可陽和衛西那幾萬人到現在還沒着落,高時明急的不行,便催促李信快些準備,同時又遣了人去大同府催促熊開元盡早說服代王。這還不放心,又提示李信,他有治理鼠疫災民的權力,不必畏首畏尾,除了三衛地界上,三衛以外的地方也讓他放手去做。
這倒給李信提了醒,他又把大同府的地圖拿出來,趴在上面研究好好一通,又将此前的計劃做了一番改動,撥五千災民往渾源州安置,一萬災民于大同左衛與大同府城之間千裏河北岸安置,餘下的災民則按照計劃繼續安置在禦河東岸。
李信如此做的目的很明顯,就是想染指大同府城與渾源州的煤礦,當然,在明朝的時候,煤炭的作用遠沒有後世重要,唯一的作用也不過是取暖燒火之用。
問題的難點卻在于人力上,如果李信想開采煤礦,就需要大批人力,當地官府自然不會讓一個武官征用當地人,自由招募更是不被大明法律所允許,農民與軍戶都被牢牢的固定在土地上,隻有當地官辦的礦産才會得到官府支持。
在這種情況下,李信能夠做的事情便極爲有限。但有了高時明的提示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完全可以用手中的治理鼠疫災民的權力,變相搞定此事。
渾源州沒有代王,誰敢阻止中使和奉旨治理災民大臣的決定?再說,當地官員巴不得李信去給他們擦屁股呢,鼠疫已經把諾大的一個大同府折磨的千瘡百孔,百姓民不聊生。尤其是即将開春,一旦進入三月氣溫回暖,鼠疫的爆發想必還要赢來又一大高峰,到時候誰還能有把握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但卻要換個名目來執行,于是災民安置站的計劃出爐,李信準備以朝廷的名義在幾個重地地區設置安置站,專門收攏遊蕩災民。與渾源州的接觸極爲順利,當地知州聽說朝廷要在他的轄境内設置流民安置站,自是連不疊一口答應下來,并允諾大力支持。
獨獨大同方面,一連七天遲遲沒有熊開元的消息,幾次調撥的糧食眼看就吃光了,看來是時候去一趟大同,一探虛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