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馬不停蹄,跟着李信上了陽和衛城的南城牆,高時明心有餘悸,那浩大的聲勢着實讓他受驚不淺,此刻站在李信身邊一顆心安定了不少,畢竟李信能打些硬仗,這在朝廷裏已經是挂号的,就連他此行不也是嘉獎其大勝鞑子的功勞麽?
高時明仍舊不依不饒,讓熊開元出城去求援,熊開元則死活都不肯出城,最後被逼急了,隻好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要麽現在殺了他,要麽就讓他留在城裏。
兩個人沒完沒了的糾纏鬥嘴,高時明沒了中使的架子,熊開元也沒了知府的官威。李信沒時間給他倆勸架,他趁流賊還沒到來之前,将城中的軍隊分爲了三部分,用作一前一後兩個梯隊,第一梯隊主要由近千人的防疫糾察隊組成,第二梯隊 也就是預備隊則由長槍左營和熊開元的護兵組成。
這倒不是李信有意保存實力,而是考慮到糾察隊本鄉本土又熟悉情況,能更好的發揮戰鬥力,而長槍左營和熊開元的護兵初來乍到,兩支隊伍又多有矛盾疑慮,能不能同心同德一力抗敵,還是個未知之數。
李信親自去大牢将毛維張提了出來,這個四十多歲的晉北漢子竟不敢直視李信,他已經做好了背黑鍋帶人受罪的準備,因爲他知道,即便自己将事實的真像說出來,也不會有人替他做主。
可李信的一句話卻讓毛維張驚訝的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糾察隊一直是你帶領,如今形勢急迫,趕緊上城備戰吧!”
“大,大人……”
毛維張不明白李信讓他備戰究竟是什麽意思,是以遲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李信哪有功夫和他閑扯,“流賊馬上逼近陽和衛,本将讓你帶着糾察隊守城,将功折罪!”
說完,李信不再理會毛維張,帶着親兵徑自往城中搜羅火藥去了,沒了火藥海森堡的炮兵便無用武之地,就是一堆廢鐵。跑了一圈下來搜羅的火藥寥寥無幾,也就夠多打上十幾炮的。
李信終是惦記着城上的情況,又匆匆趕往南門,走到半路上正遇見一隊人亦往南門而去,規模有數十人之衆。看裝束又不是糾察隊,這讓他心中陡然生起警覺,立即命人上前盤問。
原來竟是陽和衛指揮儉事丘亮存組織起了家丁準備上城協助作戰,李信心道,這家夥消息倒靈通,既然他有這份心,就讓他們去,多一個人也多一份力量。
畢竟在高時明的叙述中,流賊數萬衆,幾近十萬,陽和衛一座彈丸小城,卻不知能頂得住多久。想到這裏,李信就覺得匪夷所思,數萬六賊大軍放着府城不打,偏偏往陽和衛這樣一個邊鎮小城來,真是奇了怪了。
抵達南門時,隻見海森堡正指揮他的炮兵部隊,上上下下的忙活,這貨竟是将幾門四磅炮統統搬上了城牆。
剛想問問他火藥還夠打上幾炮,突聽城上軍卒呼喊道:“流賊來了,流賊來了……”
這可不得了,李信也顧不得其他,直接讓海森堡放下手中的大炮,趕緊上城去操縱已經準備好的大炮,剩下這些活他找别人來完成。
隻聽得城外山呼海嘯一般,聲音如海浪一般由遠及近,一浪高過一浪,沒有數萬人是絕沒這個聲勢的。可緊接着,一聲炮響,就像将這一浪高過一浪的聲勢劈開了一般,整個呼喊之聲,竟然爲之一窒。
這讓李信大感奇怪,也心下稍定,說明城外的流賊士氣并不如聲勢一般強大。他幾步上了城去,扶着女牆向外望去,隻見已經黑白駁雜的一馬平川之上,流賊如海浪一般正湧向陽和衛。
就算再奇怪,李信也終于相信了流賊即來的事實,雖然不像高時明說的那般誇張,有近十萬衆,但三四萬人總該還是有的。陽和衛當還有一戰之力。
面對如螞蟻蝗蟲一般的流賊,李信已經放棄了派長槍營出城野戰的想法,流賊所賴者無非是人多,以人命來填出勝利,而他走的則是精兵路線,長槍營都是他的寶貝,就這樣被消耗掉,可不是他能忍受的。
高時明此刻吓的渾身顫抖,已經顧不上逼着熊開元出城求援,他也不顧臉面,向李信告了個罪,以頭疼欲裂爲借口逃下城去,眼不見爲淨。
李信掂量了一下陽和衛的守城武器,目前最具殺傷力的也隻有那幾門四磅炮和六磅炮,陽和衛原本沒有大炮,也沒有火藥儲備,就連弓矢都在上一次插漢部襲城之時消耗的差不多了。現在他面臨的情況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也隻好強打起精神來誓死一戰了。
熊開元雖然也懼怕流賊,但比高時明還是有些膽量的,沒人逼他出城求援送死之後,立即便将注意力轉移到城牆之外,但遠處的場景卻讓他心生疑惑。
忽然有軍卒手指城下。
“快看,他們派人來談判了!”
這什麽情況?流賊攻城居然先勸降嗎?
“大人,打不打?”
早有軍卒将弓弦拉滿,隻等一聲令下便将之射殺。穿了一身布甲的毛維張做不了主,便看向李信。
“放他們過來。”
十幾匹馬頃刻便奔到城下,但見馬上之人皆是破衣爛衫,直似乞丐一般。
“不要射箭,不要射箭,請問這可是三衛總兵李總兵治下的陽和衛?”
“正是俺們大人,你們是拿一部的?”
城上有軍卒口快,不但回答了一句,還反問他們。城下的流賊的回應中卻充滿了欣喜,“可算找着李将軍了,俺們這就不走了。”
什麽意思?還不走了?難不成是專門來找李信麻煩的?李信自問和流賊沒半分瓜葛,一時間亦是大惑不解。
“呸!城下流賊聽着,既然聽過俺們總兵大人的名号,還敢來送死,蒙古插漢部的一個郡王前些日子都被俺們總兵大人砍了頭,你們是嫌命長了?”
把軍卒口快,立刻便罵了下去。
“城上的老爺們,别誤會,俺們不是流賊,俺們都是逃瘟疫的百姓,都是山西的良民啊!”
他們強調自己是山西本土人,大家夥這才注意到,他們的确是操着山西各地的方言。聽到此處,李信已經心下了然,這哪裏是什麽流賊,分明是因瘟疫而而背井離鄉的災民啊。
熊開元卻在一邊冷笑數聲。
“良民?本官且問你們,你們就沒聚衆劫掠過?還有那白登檢查站,那些軍卒們都哪去了?”
李信不禁看了熊開元一眼,這貨竟對陽和衛的情況了如指掌,連白登檢查站都算的清清楚楚,倒不是個庸人。
“這……”
城下一陣語塞,顯然是默許了。
李信立刻醒悟,亂世之時,災民和流賊不過一線之差,甚至是沒有區别的。毀了家園的百姓,爲了生存下去,所面臨的路隻有一條……
原本落下去的心又懸了起來,如何才能解決好城外不知是災民還是流賊的數萬百姓,那是相當的棘手。
熊開元立即對李信道:“李将軍,請速速下令将城下之人射死,這幾個人肯定是領頭之人,隻要他們一死,流賊必然群龍無首陽和衛便無憂了。”
言下之意,仍舊視城下的災民爲流賊。
城下的聲音開始變的焦慮。
“千萬别放箭,請問哪位是李總兵?俺們的确是災民,千裏迢迢來陽和衛不過是爲了讨口飯吃,聽說總兵大人專門開了地方,救濟俺們這些無家可歸的人……”
李信這才恍然,原來他們是聽說了朝陽堡災民的事,慕名而來。
“俺們都是來自山西各地的百姓,也是被瘟疫逼得實在沒了去處,後來聽說三衛總兵專門收留災民,大家夥聽說以後,覺得與其等死不如來陽和衛碰碰運氣,這才越聚越多成了如今的規模。”
城下的聲音歎了口氣。
“說起來,人多了又沒個約束,的确有觸犯了王法的地方,但大家夥的的确确不是流賊,也不敢造反,隻求李總兵商口飯吃。”
李信聽此人說話有理有據,想來也不是普通村夫。
“我就是李信,如果填飽肚子就是你們的要求,我現在就可以答複你們,但是你們也必須按照我的要求去做!而且,隻要你們按照要求去做了,我不但保證你們有飯吃,而且還能重建家園。”
“你就是李總兵?說話算話?”
城下的聲音有積分顫抖。
“正是!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好!俺信李總兵的,大人有什麽盡管吩咐下來,俺們全部照辦就是!”
城下的聲音沒有半分遲疑,竟一口答應了下來。
熊開元則在暗豎大拇指,一旁小聲道:“李将軍好一招緩兵之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