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伯特則與他那位興趣偏好極爲明顯的朋友不同,對這些雜七雜八的事件表現出了濃厚的好奇心。在與東方的将軍和官員們接觸了一些時日之後,他發現這個傳說中遍地黃金的古老國度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美好,甚至比歐洲還不如,到處充滿了陰謀與殺戮不說,還正爆發着瘟疫,外部強敵環伺,内部争權奪利,簡直就是即将滅亡的先兆。若不是眼前這位東方将軍看起來還有些王者的影子,又懂口音十分奇怪的英語,他早就腳底抹油溜了。
除此之外,艾伯特還對這位李将軍應對鼠疫的措施也産生了濃厚的興趣,尤其是這種叫“口罩”的東西,幾層棉紗縫制在一起,勒在後腦和脖子上,讓他有點喘不過氣,剛想伸手拉下來,卻又想到了防疫條例,不想挨闆子掉腦袋隻好乖乖的忍受着這幾層布繼續糊在口鼻之上。
僅僅幾日的功夫,街上就已經大變了樣,原本互相連通的街道已經被一扇扇臨時修建起的坊門隔開,往日裏進出不絕的行商們也失去了蹤影。街邊沒融化的積雪早都被清理的一幹二淨,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火藥燃燒後的味道,地面上則到處依稀可見生石灰的痕迹。
雖無處不透着緊張肅殺之氣,但這種視覺和嗅覺上的刺激卻抵消了一部分鼠疫帶來的恐慌。
丘家府邸距離衛司衙門很近,不過才隔了兩條街,感染了鼠疫的屍體是極強的傳染源,如果不徹底消滅,滿城都有可能因此而面臨人口死光的危險境地。
遠遠的就看見丘家府邸沿着大門外在院牆四周,已經被一人多高的草席圈了的起來,圍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李信大覺詫異,這個史大陀,究竟在玩什麽花樣?
前後不過幾個時辰,史大陀難呢過過搞出這麽大的陣仗來,如此看讓他來搞這件事還真是用對人了。可迎接他的并不是史大陀,而是一個年輕人,一上來就要和李信拼命。
親兵護衛如何能讓此人近身,隻一回合便将其拿下,準備押赴獄中待審,李信卻覺得其中必有因由,讓親兵将之帶了過來,一問之下這才知道,這個年輕人竟是丘龔的小兒子。
“姓李的,我丘家和你無冤無仇,爲何辱我父親……”
前半截話帶着無比的憤怒,後半截話則是陡然轉爲悲涼,繼而竟泣不成聲了。
李信糊塗了,他隻是讓人燒了鼠疫之後瘟死的丘家兩兄弟屍身,如何又扯上丘龔了?他回頭去看那跟在他身後的史大運。史大運也是個玲珑剔透人,一看總兵大人瞅自己,便一咬牙道:“回總兵大人,俺堂兄連,連那姓丘的老子也一塊燒了!”
原來如此,李信心道,史大陀啊史大陀,你是既辦事,又惹禍,這下該如何收場,丘龔乃是爲國戰死的,說燒就給燒了,官司打到朝廷去,自己也沒理。但是,這個責任他又必須擔下來,否則從今往後,誰還跟替他賣命?
李信幹咳了兩聲,以掩飾自己的尴尬,史大陀颠颠的趕了來,看到先他一步來的丘家公子,心裏土的一沉,但面上還是堆滿了谄媚的笑容,在李信面前,雙膝跪地,行了個大禮。
“小人幸不辱命,隻是,隻是,也闖了些禍事,請大人責罰!”
李信瞪了史大陀一眼,讓他起來。
“說罷,将整件事的經過,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說一遍!”
原來,這史大陀也當真敢想敢幹,他知道丘家的名頭,玩威風耍橫,自己根本不是他家的對手。但是再牛的人也有死穴不是?史大陀眼珠子轉了幾圈便計上心頭。來到陽和衛城裏,他就知道城中設了一個疑似病人隔離院,裏邊陸陸續續的已經被抓進來幾十人。
他便以李信命其處置丘家事宜的手令,強令隔離院将病人轉移到丘家府邸外邊,同時令人置辦來草席,将丘家圍了個水洩不通。有不明所以的人打聽史大陀意欲何爲,史大陀嘿嘿一笑,丘家不交出染病的屍體,咱就将隔離院設到他丘家,直到交人爲止!
于是,鼠疫病人隔離院就在丘家府門外重新開張,草席搭的棚子一間間拔地而起,糾察隊發現的病人也都悉數往這裏運。糾察隊此前被丘家的人折了臉面,現在見有人找丘家的茬,自然樂不得的從其所願。
如此一來,丘家的人終于受不了了。随着病患越來越多,丘家各房一個個心驚膽戰,瘟疫不長眼,自家兄弟的屍身停在府中也就算了,可這滿城的瘟疫病人,都在家門口如何受得了?誰家沒有幾個孩子?孩子體質弱,萬一有個好歹……
丘亮存就在這種壓力下終于同意交人,但是史大陀覺得這樣還不夠,若想徹底将丘家的面子打落,非得重重的抽他個大嘴巴不可。至于合适的對象自是那早已停屍多日的丘龔。
由于疫源的特殊性,史大陀提出了條件,丘家阖府任何人都不得再接近府中的幾具屍身,屍體一律由糾察隊來處置。并且,立即打開府門接受防疫指揮部的醫生進入府内對府中之人進行詳細的檢查。
這兩個條件也無可厚非,爲了防止瘟疫擴散,如此做也算合情合理。丘亮存便答應了這個并不苛刻的條件,他唯一的指望就是讓防疫指揮部盡快将那什麽隔離院盡速撤離。
誰知道,史大陀帶着糾察隊進了府中之後,便立即翻臉,強行将丘家三父子的屍身全部運走,并且立即送往城外燒毀。無奈之下,丘家的小兒子死活都要跟着去城外收拾骨灰。但更嚴重的事情還在後邊,進入府中的醫生很快便發現了數十個疑似病例,這幾乎相當于整個隔離院中病人的總和,感到事态嚴重,便建議史大陀立即将這些人隔離。
兩具疑似病源,放在府中多日,即便有人受到感染也不足爲奇。史大陀了解到情況之後,便立即協請糾察隊将丘府徹底隔離。經檢查沒有表面病症的人集中攆出丘府,按照醫生的建議暫時圈在一處以作觀察,三日後沒有異常再行解放。
李信聽完之後,心中大駭,莫非這丘府竟是一個巨大的傳染源?相比之下,燒了丘龔屍體将造成的影響,反倒沒那麽重要了。如果丘家真是一個重要的傳染源,這一事件的發生,便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說說具體情況!”
李信說着便準備親自去看看裏邊的情況,“走,邊走邊說!”
史大陀卻立即阻止道:“萬萬不可,萬萬不可。總兵大人您金貴,若是,若是……後果不堪設想啊……”
這時代的人雖然不懂細菌學的原理,但也大概都知道瘟疫是可以通過各種接觸傳染的,是以史大陀便攔着李信,死活不讓他進去。他這可是發自内心的阻攔,雖然在李信來到鎮虜衛之初,吃了一些苦頭,但最後還是重用了他,扶植他做了左千戶所副千戶的位置。也讓他享受了呼風喚雨受人敬仰的威風,這是在顧通時代的鎮虜衛想都不敢想的,他還有什麽理由不盼着李信場面百歲呢?
與此同時,毛維張等人也紛紛勸阻,李信終是沒再堅持。
“好吧,不進去便是,你且在此處詳細說說如何處置的?”
“小人已經命糾察隊将整個丘府封鎖,外人隻許進不許出。府中所有地方都讓糾察隊按照防疫條例進行處置,已經有明顯病征的人全部單獨關在一處院落不許任何人靠近,沒有病症的則暫時留在院外的草棚中,待觀察三日後沒有意外,再行放出。”
“那原來那些病人如何處置了?”
毛維張還是覺得這個叫史大陀的人有些過于膽大妄爲,但他是總兵大人從鎮虜衛調來的人,也不好多說什麽。
“毛鎮撫勿須擔心,一并擡入丘府!”
史大陀笑呵呵的讓毛維張不用擔心,毛維張心道,能不擔心嗎?這回算是将丘家得罪死了,連他家的宅子都做了隔離鼠疫病患的地方,将來就算鼠疫過去,恐怕也沒法住人了……
“那丘指揮佥事呢?現在何處?”
史大陀一歎,“也是他自作孽,已經有明顯染了鼠疫的迹象,被一體關在了府中隔離小院内,幾個孩子更是每一個能夠幸免,慘啊!”
李信也是一陣恻然,看來這丘家恐怕要在這場突如其來的鼠疫大災禍中家破人亡……
于是鄭重叮囑史大陀:
“丘家的小兒子你一定要看顧好,萬萬不可再讓他進去府中,此人沒準是他丘家最後一條血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