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奇怪,一旦進了邊牆,連暴風雪似乎都被阻擋在了邊牆之外。陸九的騎兵與前中後三路步兵在瓦窯口外回合,艱難的急行軍已經耗去了他們絕大部分的體力。因此,李信下令進入瓦窯口堡暫行休息後,再趕回鎮虜衛。
瓦窯口堡的戍卒不過百餘人,最大的官也不過是一個秩比正七品的把總,堂堂正三品的三衛總兵親自領兵前來,誠惶誠恐。李信進得堡寨,看到内中樣子,差點掉下淚來。
大明戍守邊牆堡寨的邊軍條件竟然艱苦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所謂邊軍的衣服号坎都破舊的像是出土文物,列隊歡迎的軍卒們更是一臉的菜色,蓬頭垢面。
一口大鍋支在空地上,底下的炭火早就已經涼透,鍋裏則是說不清楚是什麽東西的一種糊糊狀食物。旁邊胡亂放着一摞粗陶大碗,上面污穢不堪還沾着些許食物殘渣,
軍卒們的目光有幾許好奇又夾雜着幾絲木讷,這便是我堂堂大明的邊軍嗎?李信這是第一次接觸鎮虜衛也是大明朝的守邊軍卒,他無論如何也料不到,明軍的邊牆堡寨竟然已經破敗到如此令人發指的程度。
終于有軍卒忍不住喊了出來。
“總兵大人有吃的嗎?俺們餓啊!”
“……給口吃的吧……”
這哪裏還是大明邊軍,分明是一群餓殍乞丐!
這鎮虜衛的破敗遠超李信所想象,直到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崇祯皇帝爲何力排衆議封他一個正三品的三衛總兵,以高品職銜來來低就管理這邊牆内的三衛。應是他早就了解這鎮虜衛的破敗凋敝,可惜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夾袋裏又無人可用,竟打算用自己這個異軍突起的異類來,沒準便能使之重新蓬勃煥發呢。
這是崇祯皇帝的賭博,亦或是說崇祯皇帝對李信的一道測驗題目,但不管怎麽說,将他扔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還是将自己當成了打棗的杆子。
海森堡好奇的打量着堡寨内的各種設施,這和他手中那本書裏介紹的黃金國度大相徑庭啊,這些乞丐一樣的人,似乎都是這位東方将軍的士兵呢,隻是,他們好像連飯都吃不上呢……
李信猛然回過味來,立即命人将随身攜帶的幹肉全部拿了出來,分發下去。瓦窯口堡的軍卒們見了肉立時雙眼放光,就像餓狼一般,一通大嚼猛啃。看着這些軍卒們的模樣,李信歉然道:
“我來晚了,有什麽困難,你們盡管提!總兵府一定都給你們解決了。”
那把總手裏抓着一塊肉,口中也嚼着一塊肉,含糊不清的答道:“俺們,隻求吃飽了……不再餓肚子便成……”
突然,堡寨的寨牆上當當當的響起了敲鍾之聲。陸九原本坐在地上,一躍而起,立即招呼麾下騎兵。那把總則扔掉手中的幹肉,将口中那塊尚未嚼爛的也吐了出來。
“敵襲!敵襲!各就各位,準備戰鬥!”
隻見剛才還如乞丐一般的軍卒們立即奔上寨牆,擺開了一副随時準備迎敵作戰的架勢。李信也之上了寨牆,舉目遠望。幾個黑影速度幾塊的由遠及近,離得近了才辨認的出,這是幾匹向南疾馳的快馬。
那把總看清馬上旗手之後,隐隐松了一口氣,突然腳下像被燒紅的烙鐵燙到了一般,跳了起來,直奔下寨牆,将扔到雪地上的兩塊幹肉撿了起來。
“應是新平堡報訊的軍卒,不用管他們。”
随着把總這話,大夥剛才緊張的情緒頓時消失于無形。李信卻是心頭一緊,新平堡的報訊軍卒?是什麽訊息要用數匹加急快馬來?随着各種問題在腦海中跳了出來,一顆心卻逐漸沉了下去。
“陸九,去将那報訊的軍卒攔下來。”
陸九立即便明白了李信的意思,新平堡是鎮虜衛轄區内的堡寨,與這瓦窯口堡一樣都歸李信管轄,李信當然要知道新平堡出了什麽狀況。他也有種隐隐的不安,沒準這新平堡出事了。
瓦窯口堡大門打開,幾騎騎兵奔出堡寨,将那幾個疾馳南下的騎手攔下,然後又領進堡寨之中。
那幾個報訊軍卒顯然沒料到總兵大人竟然就在瓦窯口堡,立即松了一口氣。
“蒙古鞑子圍了新平堡,請總兵大人速速發兵營救,再遲了恐怕……”
不詳的預感果真應驗了,李信的一顆心立即便提到了嗓子眼,印證在西陽河河谷得到的消息,這夥圍攻新平堡的蒙古鞑子應該就是蒙古插漢部的本部。
“莫急,細細講來,蒙古鞑子兵馬幾何?”
那軍卒激動的道:“足有一兩千之衆,新平堡内戍卒不過五百餘,恐怕守不了多久。”
這則消息真是晴天霹靂,不僅對李信,對那瓦窯口堡的把總亦是,一旦新平堡被攻陷,瓦窯口堡便将首當其沖面臨蒙古鞑子兵鋒。
“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那把總急的直轉圈子,看到李信亦在沉思,又來到李信面前。
“總兵大人,小人鬥膽一言,新平堡非救不可,新平堡向西向北皆是大明邊牆,是了不得的沖要之地,一旦落于蒙古鞑子之手,萬全衛西側暴露不說,咱鎮虜衛除了衛城以外也在沒有能擋住蒙古鞑子的關隘了。”
這把總倒也有些見地,扔在這瓦窯口堡當真有點可惜了,此番若能順利回鎮虜衛,定要将他調至鎮虜衛新軍之中。
“說的不錯,新平堡肯定要救的,目下問題是咱們怎麽救?”
這話是陸九說的,此言表面上是支持去救新平堡,但實際卻是在爲不救新平堡保存實力,尋找借口。李信與之相處日久,自然明白他話中之意,是在給自己找台階下。
但是,正如那瓦窯口堡的把總所言,新平堡非救不可,除了他所列舉的幾個因素,還有另一個重要因素,那就是鎮虜衛太需要一場大勝來穩定人心,震懾來自山西行都司内部的反對聲音。如果,不去救,那可就不單單是二減一等于一這種加減法這麽簡單了。
放任新平堡被蒙古鞑子攻下,他們向南可以攻擊鎮虜衛,向東可以攻擊萬全左衛。到時候,一個不作爲的罪名是妥妥跑不了的,若是蒙古鞑子來攻鎮虜衛那還好說,若是攻擊萬全左衛,萬全衛的指揮使爲了撇清罪責,也一定會将矛頭指向自己。
到時候,官司打到朝堂之上。那些原本就視他李信如眼中釘肉中刺的閣臣們,不趁機落井下石才怪,就算崇祯皇帝想保也保不住他了。恐怕最輕,也得是個降職處理的處分,這都不是他想要的結果。既然如此,擺在面前的也隻剩下了一條路,那就是迎難而上。
“都别說了,本将已經決定,立即開赴新平堡!”
然後又沖那把總問道:“還沒請教姓名?”
那把總趕忙不好意思的道:“總兵大人折煞小人了,請教是萬萬不敢當的,小人叫趙銘九。”
“好!趙把總。令你立即持本将手書去鎮虜衛找錢泰知事提調物資,不得有誤!”
瓦窯口堡把總趙銘九激動的熱淚盈眶,沒想到總兵大人竟然真的說到做到了,硬是一個頭磕在地上,弄的李信趕緊将之扶起來,他來到明朝最不适應的就是别人動不動就向他磕頭,或者是他動不動就得向别人磕頭。
“還有一個任務,将本将口訊帶到,令錢泰知事立即組織起鎮虜衛所有可以一戰的軍戶男丁,前往新平堡助戰!告訴他,成敗當在此一舉!”
李信心中是有些擔心的,錢泰此人雖然恐有抱負理想,但是每每遇到艱難困境,便容易退縮,甚至在殘酷的鬥争面前不堪一擊。但是,事情緊急,李信分身乏術,不可能既去救援新平堡,又回去組織人手。隻好寄希望錢泰能夠克服心魔,最終完成他真正的蛻變。
除此之外,在進兵新平堡之前他還有一件事沒來得及做,原本打算回了鎮虜衛再說,現如今卻要提前爲之了。
“各隊隊官何在?”
“在”
……
五聲堅定的回應立即想起。
“鎮虜軍作戰迎敵之時,擅自離隊逃跑者該當如何?”
李信話音方落,第五橫隊的隊官臉色立即大變,總兵大人所指的自然就是他的手下。在與蒙古鞑子騎兵對陣之時,他手下的楊大義第一個頂不住先行跑了,後來總算又回來尋了隊伍,這才沒丢在邊牆之外。
“爲首者斬!從衆者罰!”
一個冰冷的聲音回應着,說話的是顧十四,就是因爲第五橫隊的逃兵,整個方陣差點崩潰,也因此他的第一橫隊損失也是最爲慘重。
第五橫隊的隊官,立即跪倒在地,“總兵大人念在楊大義還是初犯的份上,饒他這一次吧,若是再犯,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