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的好漢們不知來自何處?可知這是大明朝鎮虜衛衛城?如此明目張膽的攻城也不怕官軍剿了你們?”
一連三問,換來的是城下三聲嘲笑。
“狗官講的好笑話,俺們做了馬賊便是生與你的明廷爲敵,如今擺明了車馬來搶,狗官們除了龜縮城中又能奈我何?”
城牆不高那馬賊們雖然與之隔了一箭之地,李信仍舊能清清楚楚的瞧清楚口出狂言之人,是個騎在馬背上的矮胖敦實之人,看做派顯然是個頭領。
錢泰突然似恍然一般,偷偷的拉了下李信,輕聲在他身邊嘀咕道:“總兵大人,咱們這些日子在雁河邊設卡沒收了數以萬計的财貨,俗語說斷人财路,殺人父母。馬賊平日裏雖然嚣張卻罕有主動攻擊城池堡寨的,是不是那些行商……”
這個問題李信也不是沒想過,但這事注定隻能是個糊塗賬,馬賊們來去如風,想取得關鍵性的證據幾乎不可能。但是,見财起意的可能性也未必沒有。不論如何,馬賊來襲發生在這種關鍵的當口,很難讓人不去聯想。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恐怕他們今日都得無功而返。”
錢泰馬賊們聲勢浩蕩,可沒李信的底氣。
“總兵大人,要不咱們還是派幾個人去求援吧……”
李信當然不是托大,憑借一千人就想攻擊擁有近三張高城牆的衛城,也未免太小看大明官軍的戰鬥力了。就算是有兩處緻命的缺口,但經過連日來的修補,問題也已經不大。像這種規模專門以軍事目的建立的堡寨,以沒有受過專門攻城訓練,或是沒有攻城經驗的人來進行強攻,沒有萬人的規模,簡直是癡人說夢。
他們既沒有大型的破壞城牆的工具,也沒有雲梯一類的攀爬工具,就憑千把人還像玩蟻附攻城的調調,說破大天去,也不會有人相信的。但是城中沒怎麽經曆過戰陣的錢泰不知道,軍戶們雖然挂着屯田兵的名頭,但這些人裏這輩子恐怕也隻拿過鋤頭,對打仗更是一竅不通,所以他們也不知道。
也正因爲如此,他們才會在初聽馬賊攻城的時候,吓得六神無主。
李信不置可否,城下卻傳來了不耐煩的叫罵聲。
“如何?害怕了麽?害怕就乖乖交出财貨,到時候兄弟們一高興,還可免你們一死!”
李信還是沒搭茬,而是問身邊的錢泰。
“錢知事,咱們邊鎮的馬賊都如此嚣張?”
錢泰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後連不疊的解釋。
“馬賊們的确嚣張,但卻隻局限于野外,像這般千人攻城的,錢泰愚陋,卻也是頭一次聽說。”
李信與錢泰對話的聲音開始逐漸緩和,同時伸手指點城外。“你看看城外的馬賊,看出什麽了麽?”
錢泰壯着膽子将城外一箭之地外的馬賊們掃了一遍,這讓他想起蒙古鞑子克城的那日,同樣是千把人……
“錢泰愚笨,沒看出端倪!”
李信搖頭,向城下高聲喝道:
“财貨就在城中,本将職責所在,恕難從命。不過爾等可自來取之,何必再聒噪,徒費唇舌!”
那敦實的矮胖子竟一時間語塞,指着李信竟是一陣連珠豆似的咒罵。“你,你等着……”急切之間用的是地方方言,李信聽不真切,錢泰卻聽明白了。
他似乎明白了,對李信說道:“總兵大人可是想說馬賊們色厲内荏?”
李信擊掌贊道:“正是如此!”随即又對城上早已經列好的明軍高聲喝道:“所有人準備,馬賊進入十步範圍内,立即投擲鐵雷!”
“諾!”
就在李信與錢泰對話的當口,顧十四領着幾十個左千戶所的同鄉們上了城。鎮虜衛的衛城畢竟不是什麽大城,站了數百明軍已經很是擁擠,若再将軍戶們都帶上來,豈不亂套了?所以,雖然李總兵有讓他帶所有人上城觀戰的将令,他卻不能如實執行。所以隻點了自己的同鄉上來。
顧十四見城外烏泱泱的都是馬賊,總兵大人居然還有心情與知事大人說閑話,暗暗自歎弗如。
任憑馬賊們如何叫罵,李信都隻是一句話還給他們,讓他們速速攻城,不要再突然聒噪。許是他們被逼得急了,數百馬賊竟然縱馬向城下馳來。錢泰看的心頭一緊,心道,完了,完了,馬賊被激怒攻城了。雖然李信一再的暗示他城外的馬賊不過是色厲内荏,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上次蒙古鞑子破城于他的印象太過于深刻,所以看到馬賊攻城,才沒來由的緊張起來。
原爲曾敢護兵的明軍們也覺得嗓子眼裏發緊,畢竟他們在京城的時候甚少戰鬥,加之在野狼口被襲擊,本能的對自身能否守住腳下的城牆也懷有疑慮。但見總兵李信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這才都壯着膽子,準備迎戰。
距離在點點的縮短,過了距離城牆二十步的距離,居然還再向前飛馳,騎兵沖擊想攻城根本就不可能,所爲之目的也不過是耀武揚威,但耀武揚威嚣張至此的卻并不多見,十五步的距離眨眼便到。
李信高喝:“所有人投彈!”
之所以在十五步的位置上發令投彈,那是因爲等明軍将投彈動作完成之時,馬賊們正好奔到距離城牆十步距離。這個距離是投擲鐵雷的最佳距離。
随着李信的斷然喝令,百多枚鐵雷如冰雹一般呼嘯砸出。馬賊們見過滾木雷石,見過火油罐子,但投擲鐵疙瘩卻是頭一次,便都沒當做一回事,鐵疙瘩個頭小,砸中他們的幾率則更小。
僅僅頃刻之後,馬賊們便爲自己莽撞的行爲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鐵疙瘩多數都落在了馬賊的騎兵隊伍中,直接砸中人的不多,但是,震耳欲聾的爆響之聲,直接将戰馬驚的失去了理智四散逃竄,更爲嚴重的是爆炸後的碎片在馬隊人群中劃出一片片血花,殘肢斷臂到處橫飛,情景之慘烈,直如阿鼻地獄一般。
這數百人的馬隊,眨眼之間竟崩潰覆沒。錢泰目瞪口呆,三衛總兵自上任伊始便很是低調,平素裏幾乎看不到他如何練兵,卻料不到,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竟是血肉橫飛。管不得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鬧了半天是手中有這可以自己開花爆炸的鐵疙瘩。
僅僅一次投擲,便将城下馬賊打的私下奔逃,若是馬賊們一齊沖上來,豈不是頃刻間便全軍覆沒了?同時,錢泰心裏又盤算着,若是守城的軍卒們大量裝備此物,這天下還有守不住的城池嗎?他卻并不知曉,鐵雷雖然威力甚猛,但卻受制于無法大規模保存,以及原材料的緊缺。
由于鐵雷中的火藥最容易受潮從而使鐵疙瘩徹底變成廢鐵,因此爲了提升鐵雷的爆炸率,李信所采取的折衷辦法也隻有臨戰之前突擊生産。因此,每次參加戰鬥,這種鐵雷的數量并不足以裝備全軍,隻能挑選臂力強勁之人充當投擲手。
至于這些護兵手中的鐵雷雖然是又京師帶來,但由于出于冬季,又是一路向西北而去,空氣日漸幹燥,因此受潮失效的幾率也大大降低,這才持續用到現在。并且經過一路上的損耗,這種鐵雷的數量已經瀕臨告罄,如果再有仗打下去,恐怕非得肉搏不可。
城外敦實的矮胖子被這突然逆轉的一幕弄的心驚肉跳,短暫的失神之後,頓時心痛如刀割一般,數百兄弟都是他的心頭肉,說沒就沒了,今後在塞外折了名聲不說,更爲嚴重的是視力受損之後,将面臨着各方敵人虎視眈眈的不利局面。
深深的出了一口氣之後,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話。
“三衛總兵,三衛總兵咱們走着瞧,山不轉水轉,早晚有一日,俺會給這些慘死的兄弟們報仇雪恨!”
馬賊本想吃肉,卻不曾想一腳踢到了鐵闆上,此刻他哪裏還有心思繼續戀戰。
城牆之上的錢泰,突然指着遠處驚呼:
“總兵大人快看,援,援兵!”
李信順着錢泰手指的方向放眼望去,果見一隊騎兵正由南向北而來。距離太遠瞅不清他們的面目,但是一杆标志性猩紅戰旗卻迎風獵獵,向世人昭示着這是一支大明鐵騎。
“明軍聽令,列隊出城,随我與援軍夾擊馬賊!”
除了城上留下一百明軍,李信決定親領人出城追擊,出于各種考慮,出戰是十分有必要的。錢泰本想出言勸阻,但話到嘴邊卻停住了。
隻聽城下淨是請命随軍出戰之聲,竟是那些片刻之前還參與鬧事的軍卒們。
鐵閘随着鐵鏈被絞起緩緩上升,鎮虜衛衛城的大門伴随着陣陣鐵軸摩擦之聲被完全打開,殺敵之聲立即從城門洞裏傳了出來,直透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