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宣讀完了李信以總兵府名義發下的布告之後,又當衆宣讀了一些列最新的人事任免,顧通涉嫌謀害朝廷命官已不适宜再擔任左千戶所千戶,千戶一職由衛司衙門隸目史大陀暫領。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層浪,有如在沸騰的油鍋中灑下一滴冷水,軍戶們再也壓制不住内心的憤怒而情緒激動起來。
隻不過這種激憤的情緒有一多半都是沖了史大陀而去。史大陀此人仗着自己姐姐是顧通的小妾,平日裏狐假虎威,沒少做欺男霸女的龌龊事,如今竟然第一個跳出來出賣自己的主子,讓這些軍戶們心裏如何能夠平衡?
罵歸罵在雁翎刀耀眼鋒芒的威吓之下,軍戶們的發洩也僅止于此,陸九不滿的喝令,軍戶們這才紛紛不情願的噤聲。
躲在人群裏的史大陀一向自诩臉皮厚,聽着軍戶們有一句每一句的數落,咒罵竟也破天荒的覺得難爲情起來。但随即他又想到,自己行的端做的正,各種嚴刑拷打都挺過來了,還要受到這等冤枉,不禁悲從中來。
突然,史大陀聽見有人再叫他,這才回過神來,原來是陸九讓他對軍戶們訓話。
史大陀有些不情願的走到衆人面前,剛想辯解幾句,隻見前方有數個不明之物直奔自己砸來,大驚之下一偏頭,想躲過去,卻不料躲得了一次,卻沒躲過第二次,被狠狠的砸在臉上。竟不知是誰将腳上的鞋子脫了下來砸史大陀洩憤。驟然間,他邪火上升,自己是冤枉的,這群蠢貨都瞎了狗眼,看不出自己是被裹挾而來的嗎?
本來想解釋一番的史大陀改變了主意,怒視衆軍戶,喝問:“是誰襲擊本官,都自己站出來,否則……”史大陀又使上了慣用的狐假虎威的招數。史大陀知道,這些人都懼怕陸九那魔鬼,如今借了他的威勢誰敢不服?“否則後果自負!”果然,在場的軍戶們都安靜下來,誰也不敢做聲。
史大陀對這一聲怒喝産生的效果比較滿意,正捉摸着接下來該說點什麽的時候,陸九陰着臉發話了。
“左右,将雙腳鞋子不全的都帶出來!”
這真是一招妙計,一招毒計。史大陀暗暗叫好,他的目的隻是想吓唬吓唬軍戶們,讨回一些面子而已,誰知這陸九竟然動真格的。不過片刻功夫,十幾個腳上缺了鞋子的壯碩漢子被押了出來。
陸九看着這十幾個人一陣冷笑,轉臉對史大陀道:“史千戶,這些人交給你發落了!”
史大陀心道,這個看起來陰冷的魔鬼什麽時候如此善解人意了?他看着陸九散發着陣陣寒意的目光,試圖找出此人的真正意圖,同時也是無聲的征詢。陸九肯定的點點頭,“時間緊快做決斷吧,後邊還有好些個事等着去做!”
原來竟是真的交與自己處理。史大陀得着陸九的準話,在心裏過了兩遍。心道,事到如今已經将顧通得罪死了,任憑自己如何辯解,誰都不可能相信,莫不如将錯就錯,索性假戲真做。他的思想過程在瞬息之間便完成了一次真正對顧通的背叛。
史大陀哈哈怪笑,指點着那是十幾個漢子:“剛才就是你們襲擊本官嗎?實話告訴你們,顧通謀害朝廷命官那是誅族的大罪,你們都是附逆的亂黨!知道什麽是附逆,什麽是亂黨嗎?”
軍戶們更多考慮的是顧千戶不在,被有心之人鑽了空子。可史大陀這話不但讓他們想起了顧通頭頂上還有個朝廷,有大明王法,還給顧通扣了一頂誅族的大帽子,順便又給所有人都免費贈送了一頂。附逆這種罪名誰不知道,最輕的也得被腰斬,情節稍微嚴重的都得被諸三族。軍戶們的注意力立即便轉移到自家安危的身上。軍戶之中有反應快的立即便開始與顧通劃清界限。
“顧通做的事又沒告知俺們,俺們都是普通軍戶,史隸目不要弄錯了!”
“對對對,史千戶你是知道的,俺們不過是小角色,平日給顧通提鞋都不夠……”
剛剛用鞋砸史大陀的人中立即有出言喝罵者。
“無恥,你們扪心自問,顧千戶虧待過誰?都,都如此落井下石!”
史大陀一看自己的話起了效果,立即決定先收拾這幾個不開眼的家夥,他十分清楚這幾個漢子都是顧通的親信,将這幾個人處置了,對李總兵對陸九這惡魔隻有好處沒有壞處,想必陸九也會支持他的意見。是以壯着膽子學着陸九的架勢。
“左右,将這十幾個頑固不化的附逆之賊拖下去,”他停頓了一下,一個作弄人一般的主意便在腦中成型,也罷就吓唬吓唬你們這幫不開眼的蠢貨。“哪隻腳沒鞋,就把哪隻腳砍了!”
誰知,陸九麾下的軍卒們竟轟然應諾,上前将那十幾個漢子強行押了下去。軍戶們面面相觑,沒想到史大陀這是要動真格的,立即便有人開始慶幸,幸虧自己剛才沒跟着起哄扔鞋子,否則自己沒準也得被砍了腿。
史大陀也大吃一驚,不是吧,自己不過是随口一說怎麽都,都還當真了?他想阻止已經來不及,隻聽一聲慘嚎,一條血淋淋的小腿跌落于地,竟是那叫嚣最兇狠的漢子被活生生砍了掉了左小腿。
隻見那漢子抱着血流如注的左腿在雪地上不停的翻滾,慘叫,四濺噴湧的鮮血将雪地染的斑斑血紅。
史大陀平日的确耀武揚威,但卻沒上過戰場也沒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頓時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立刻便感受到一雙強有力的大手将自己拖住并扶了起來,回頭一看正是陸九在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心裏騰起一股不詳的預感,這厮不是又想整自己吧?
“史千戶雪地上滑,可得站穩了!”
陸九何時如此溫言與之對話,弄得史大陀心裏七上八下。隻見陸九突然臉色一變,又轉身對軍戶們厲聲喝道:“還有誰?還有誰不服史千戶,此賊便是榜樣!”
十幾個剛剛還挺硬氣的漢子裏邊頓時便有人跪地求饒,史大陀此時已經徹底沒了主意,大腦一片空白,他看看陸九,結結巴巴的小聲問道:“陸,陸,陸,将軍,将軍如,如何……”
竟是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上來,陸九肅容道:“自然任憑史千戶發落!”
“好,好,聽陸将軍的,那就饒,饒了他們吧……”
陸九對軍戶們疾言厲色。
“沒聽見麽,史千戶饒了你們,還不趕快磕頭?”
沒被砍腿的軍戶也顧不得什麽臉面了,紛紛磕頭如搗蒜,這個他們從不曾拿正眼瞧過的趨炎附勢之徒第一次讓他們感到徹骨的恐懼!代價僅僅是一條血淋淋的小腿!
史大陀看着一群人如磕頭蟲版跪在自己面前,心底裏立即湧起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竟有些飄飄然。可突然一道目光讓他頓覺芒刺在背,這是一種刻骨的恨意。剛剛隐隐然的得意瞬間又一掃而光,心道,自己給那魔鬼當刀耍了,這下顧千戶和左千戶所的人都得恨死自己了。
顧通一連打了六個噴嚏,有好拍馬屁的甚至還針對這八個噴嚏做了一番解讀,有的說這數字吉利,說明千戶大人定然諸事順利,來年一定官升六級。還有人幹脆胡扯,等過年關,都司衙門定會任命顧通爲鎮虜衛的衛指揮使。
部下們的馬屁讓顧通很受用,他當然知道這些随口胡謅之言不會成爲事實,但眼下春風得意,一切順風順水,不但壓制了朝廷派下來的三衛總兵,連那位都司府經曆司的經曆大人都着了自己的道,難保那天指揮使這個位子就是他顧通的了。
“千戶大人,現在往回趕,當在天黑之前可抵達左千戶所,咱們?”
鎮虜衛到了天黑便不太平,天黑之前回去才是穩妥的上策,顧通想了想,搖頭道:“不急着回去,四個千戶所才走了兩個,剩下兩個今兒也走完它。”
千戶大人都發話了,底下人自然不能再勸着回去,那些千戶所這幾年沒了千戶百戶,星羅棋布的軍戶們便如散了的羊群一般疏于管教,一旦被有心人挑唆利用,随時都可能成爲顧通的麻煩。隻有顧通本人親自現身,才能将那些蠢蠢欲動的心思鎮壓下去。
忽的,馬蹄上嘚嘚由遠及近,弄得顧通麾下一幹馬隊騎手驟然緊張,直到離得近了才發現,不過隻有兩三騎,一身紅衣罩甲,顯然是明軍,并且隻有總兵府和曾經曆的護兵才有這身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