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錢泰作爲衛司衙門的留守官員,處處受到顧通的節制,一直忍氣吞聲。現在好了朝廷派來了個三衛總兵,出于顧通的嚣張跋扈,此人顯然是自己天然的後盾,他做起事來自也不似以往那般畏手畏腳。錢泰決定先去找李信将這件事的具體情況通禀一下,再做對策,誰知走了一圈卻沒尋着他的影子。
後來總算在一個皂隸口中得知,李總兵帶着幾個親信出城去了,據說是要去沿河邊上溜達溜達,看樣子是心情不錯,似乎打算遊獵一番。
錢泰對李信的感官頓時下降了不少,如今這李總兵連屁股都沒坐穩,危機四伏便想着遊玩,是不是有些不夠穩重了?自己借助他扳倒顧通的計劃還能否順利實現?但随即又釋然,李總兵畢竟來自京師,邊塞風光難得一見,去遊覽一番也無可厚非。想到此處,錢泰失望的情緒逐漸平複,既然如此,不通禀也罷,自己先去将這件事落實了再說。
錢泰将李信當成了養尊處優的大公子,這也不能怪他走眼,以李信二十多歲的年紀就能當上三品總兵,距離封壇拜将隻有一步之遙,又怎麽可能是一般人。這一晉升過程,按尋常慣例,以最快的速度,沒有四十歲是絕難做到的。因此,他能有如此想法也不奇怪。隻是等他得知李信不過是由一介馬賊而一躍成爲三衛總兵,恐怕更會目瞪口呆!
錢泰心裏笃定的很,反正李總兵手裏握着一支精銳騎兵,一旦撕破臉也不怕他顧通刁難。
錢泰先是走訪了幾個右千戶所的老軍戶,表面上噓寒問暖,實際則是套取他們的想法。一說起總兵府清查軍戶人口這事,都是一臉的歎息。
“唉,知事大人實不相瞞,大夥對李總兵那是沒得說,他爲咱們右千戶所的軍戶們讨回了土地。可是啊,他理清軍戶這事大家夥心裏可都揣着糊塗哪,左千戶所那邊已經傳出風來,咱們鎮虜衛理清軍戶就是爲了按丁口分配土地做準備哪……”
老軍戶說到這,錢泰便明白了。現在的由于連年戰亂災害,軍戶們的丁口早就不是當年的數目,但大家夥的地還是按照當年的分配份額耕種。這軍戶的實際丁口一旦重新統計完畢,家家戶戶多出來的土地自然都要被收繳上去。所以,就算李總兵曾爲軍戶們做過一些好事,可涉及到土地飯碗的問題上,他們一樣會站到總兵府以及李信的對立面上。
但是,理清土地這事确實是有的,重新按照丁口分配土地一事卻是子虛烏有,而且李信也從未透露過有如此想法。一定是顧通散布的謠言,軍戶們把土地看的比性命還重,如此一來總兵府責令衛司衙門理清軍戶的軍令便再難執行。
錢泰剛想對那老軍戶保證按丁口重新分配土地一事乃子虛烏有,話到嘴邊卻有咽了回去,一個想法突然跳了出來,萬一李總兵真有收繳土地的想法呢?于是好言撫慰一番便行離去。他又去尋總旗陳四,此人敢于與顧通硬碰硬,在右千戶的聲望又提升了一大截,隻要他能支持衛司衙門理清軍戶,右千戶所便可以搞定,此事便算有個好的開頭,往後的工作也好進行下去。
但是,錢泰來到陳四所在百戶所的聚集村,卻連他的人影都沒尋到,隻有他的婆娘獨自在家,詢問之下陳四竟是進山打獵去了,爲眼看到來的年關準備些肉食。明顯就是爲了躲是非而去,軍戶們從上到下都不配合,肯定不能用強,否則再度激起變亂也未必不能。
錢泰雖是铩羽而歸,卻并沒有沮喪,因爲軍戶們不配合,主要是由按丁口分配土地的謠言所導緻的,隻要能得在李信那裏得到确實的準話,将理清軍戶與分配土地無關的消息發布出去,難題自可迎刃而解。
天将傍晚,錢泰回到衛司衙門,見李信一行人還沒回來,不由得犯起了嘀咕。他們莫不是要夜宿城外吧?此地距離邊牆極近,萬一有個好歹,該如何是好?想來想去,還是派個皂隸去城外,将他在天黑前尋回來才是上策。
這些衛司衙門的皂隸由于衙門破敗的沒個樣子,又發不出工錢,一個個失去了信心,早都回家去了,不再問衙門裏的事務。李信到任以後覺得堂堂衛司衙門隻有錢泰一個人跑前跑和甚爲不妥,很多事情他一個人也忙不過來。便以總兵府的名義将這些人又招了回來,同時又保證在補發數月以來拖欠的工錢以外,不會再拖欠工錢。
當然,這些錢是從錢泰所經管的衛司衙門那筆銀子裏支付的。若是按照他的想法,在信任衛指揮使到任之前,他是不會輕易動用那筆銀子的。
但是有了向陳四那番許諾之後,以往死守的心思便已經有所活絡。這筆銀子最終在李信的幹涉下并沒有支付給陳四一幹人,這讓他大松一口氣,解決了他的一個大麻煩。所以,李信讓他支付皂隸的工錢,也便隻好勉強從之。
錢花出去了,衛司衙門裏也有了生氣,以往對錢泰代答不理的皂隸們也因爲他支付工錢的緣故,開始對他點頭哈腰,有求必應。錢泰也因此又找回了原本做官時威風的感覺,整個衛司衙門所有事務他幾乎一言而決,這種爽快,衛指揮使也不過如此吧。
看着皂隸急匆匆出城的背影,錢泰又想起了那大同府都司衙門的大人物,他究竟是誰?又爲何讓自己不惜一切代價壓制住顧通呢?自己如今算不算完成了任務呢?對方什麽時候才能夠兌現許諾?錢泰腦袋裏的疑問越來越多,他忽然又想到一個問題,都司衙門裏的大人物若是看不慣顧通,直接尋個由頭将他免了去也就罷了,何必找自己這個無職無權的小人物,多此一舉呢?
冬日太陽落山的早,不過片刻功夫,西邊的太陽已經變成亮紅色,不再耀眼。同住在衛司衙門裏的曾敢也沒閑着,他對李信姑息縱容顧通的做法極爲不滿,決定繞開李信單獨行動,畢竟他還擔着山西行都司衙門經曆司經曆的差事,管一管也不算狗拿耗子。
想辦了那顧通最直接有效的辦法就是尋到他爲害一方無視法紀的證據,他和李信都是外來人,想做這種工作就必須在本土官員裏找一個助手。目前衛司衙門隻有兩名吏員,衛司衙門知事錢泰與隸目史大陀。
李信已經選擇了錢泰,而且這個錢泰整日介鞍前馬後跟着李信,實足一個跟屁蟲形象,看的曾敢陣陣倒胃。倒是那史大陀雖然看着粗魯,實際上經他細微觀察之下竟發現此人粗中有細,絕不似表現出來那般魯莽。而且,最主要一點,李信似乎對此人頗有偏見,平日裏并不叫他參與機要事務。
再者,由于李信不待見曾敢,連帶着衛司衙門的皂隸,甚至剛剛請來的雜役都不願與之多說一句話。隻有這個史大陀滿不在乎,對他的問題幾乎有問必答。于是,曾敢決定将這個史大陀争取到自己的陣營中來,讓他幫助自己去搜集顧通的罪證。
就在錢泰派人去尋李信的同時,曾敢正在自己的書房中對史大陀面授機宜。史大陀滿臉肅穆,頻頻點頭,顯示聽的極爲認真。
“好了,剛才交代的都可記下了?”
史大陀規規矩矩答道:“都記紮實了,大人放一百二十個心!”
“給你三日時間,如何?”七日之後便過年了,他想在年關之前将此事了結,然後回大同府過年,再于年後正式走馬上任。一想到,初赴任便有機會爲地方出掉一害,心裏便隐隐的有些得意。
史大陀嘿嘿一笑。
“大人隻等着小人好消息吧!”
曾敢滿意的揮揮手,示意史大陀可以出去了。史大陀出了衛司衙門便沖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大濃痰,趁着城門未關,一溜煙的奔出城去,直奔西邊左千戶所而去。
城北五裏外雁河邊,李信花了一天的功夫看遍鎮虜衛周邊的地形地勢,心裏也已經大緻有了個譜。皇帝派他來鎮虜、高山、陽和三衛絕不是讓他享福的,此處看似荒廢破敗,實際上乃是大同府通往漠北極爲重要的交通樞紐之一,不但鞑子入寇會走此處,就連連綿不絕出關而去的商賈亦要途徑此地。
盡管年關将近,又是連日大雪,道路幾乎斷絕,這一日時間李信仍舊看到數支商隊沿着雁河而來,又向北而去。經本地的向導介紹,他們将會經過瓦窯口堡于新安堡出邊牆,直入蒙古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