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一夜未眠,關于未來的走向考慮了很多,最終隻得出了一個結論,雖然他即将赴任地方,但争鬥的根子卻始終都在朝堂之上。他隻是個三衛總兵,沒有能力左右朝堂争鬥,但也不甘心成爲闆上魚肉,任人宰割。
東方天際已經隐隐現出一抹亮色,李信霍的站了起來,他不想加入到那些争鬥中去,但若是誰擋了他的路,定會讓其付出慘痛的代價。因爲他心裏還裝着另一大事,不出所料南方的流寇明年将會複起,而北方的鞑子仍會步步緊逼,這漢家江山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看着他毀于一旦。
他相信幕後黑手對他的連番暗算失敗,一定不會善罷甘休,與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将其揪了出來,也省卻一塊心病。這件事,他忽然便想到了那黃二公子,此人總是倏忽而來,又飄忽而去。尤其是今夜的襲擊,他能由地道中出現來搭救自己,更間接的證明了此人與暗算自己之人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若想查清背後黑手的底細,說不得須着落在他身上。李信在戰事結束之後,曾想查探那地道通往何處,奈何大屋已經燒毀垮塌,正将那地道口掩埋住,隻好就此作罷。
良久之後,一輪紅日由極目遠處冉冉升起,清晨冷厲的空氣開始化作陣陣白氣消散。李信隻覺得身子已經凍得發麻,鐵甲并不合身,裏面穿的棉衣也不是很厚,久站于此的他盡情感受着冬日清晨的酷寒,任由毫無溫度而又泛着金色的日光灑落身上,胸腔裏似鼓蕩着一陣無聲的歎息。
“李将軍好興緻,冬日朝陽無限美好,隻可惜兵荒馬亂,誰還有心思欣賞這良辰美景?”
曾敢的變化之大令李信唏噓不已,這還是那個有點犯二的愣頭青麽?那時候的他雖然總是好心辦壞事,但勝在心地純良一片真誠。不過幾日的功夫,一身青袍官服加深,仿佛便換了個人一般,變得陌生無比。
若是半月之前,他決然不會相信這種既沒營養又沒話找話的言語,會出自曾敢之口。
“無非是活動活動凍了一夜的腿腳,李信粗人一個,哪懂得什麽美好不美好!對了,曾大人,你我兩家是否合兵一處,共赴山西?”
曾敢急三火四連夜追出京城爲的就是同李信一路,如今的他身負重任,自然要更加的愛護自身。但卻沒想到,反是自己将那李信救了。
“如今天下大亂,匪患橫行,人多也好有個照應,自是求之不得。”
這種對話讓李信心裏一陣膩味,商量完正事,便不再搭理那曾敢,将麾下軍卒們逐一叫醒,安排人手将傷員送往京城。有些受傷較輕的軍卒則反對将自己的那個傷員對待,一意要求與大家夥同行。
最後無奈之下,李信隻得令人将幾個重傷員送回京師醫治,并留給了他們足夠的金銀,交代他們,一旦傷愈便可立即回大同去找他們。
天色徹底大亮之後,兩股人馬合兵一處,沿着官道往居庸關方向而去。居庸關所在爲延慶衛,距離昌平州不遠。原來他們昨夜露宿的大車店距離昌平州也不過十幾裏的腳程,奈何黑燈瞎火間也分不清究竟在何處,否則再多走上一陣于昌平州落腳也就不會發生昨夜的慘劇了。
過了昌平居庸關轉瞬即至,雄偉的關城聽吧于崇山峻嶺之間,一條大河出關城一側向南而去,由于冬季封凍河面上一馬平川。
李信與周瑾手中都有趕赴大同的通關文牒,守關将領親自驗看了文牒之後,大手一揮,關門徐徐打開,千金閘在一陣咕噜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中緩緩升起。
出了居庸關,便等于徹底出了京師的地盤,前邊不遠便是宣府。他們要越過八達嶺,由懷來衛西去。
臨出關前,李信還是把那守關的将軍叫住,說了昨夜遇襲一事,那大車店所在不論是昌平州也好,居庸關也罷,距離都不算遠,他們也有責任負責這一區域的邊防安全,讓如此大一股千人賊寇嘯聚于京畿腹地,久而久之難保不成心腹之患。
豈料那守關的将軍聽了以後,赧顔苦笑道:“李将軍有所不知啊,自鞑子入寇以後,流賊嘯聚千人以上者比比皆是,咱爺們不是不管,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說着一指關城内的士兵,“你看,咱就這麽千把人,主要精力都用在守住這關城上了,至于流寇們,隻要他們不明目張膽的沖擊關隘與州縣城,上頭便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咱爺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一個參将,連兵都調不出去,何談剿匪?”
這個情況真真是出乎李信意料之外,原本他以爲,鞑子撤退之後,京畿一帶的百姓便可以返回家園了,但萬沒想到的是,這些人不但很多沒有返回家園,反而嘯聚一起成爲了危急大明京畿安全的不穩定因素。
隻聽那參将又道:“也不都是流民,很多響馬山賊也夾雜其中渾水摸魚,估計昨夜偷襲将軍的那夥賊寇很可能便是這一類人,雖然勇悍,但是和咱們官軍作戰還是差着層次呢!”
言談中對這些流民賊寇充滿了不屑。
李信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麽有價值的訊息來,隻好拱手再三謝過那參将,這才準備去追那已經遙遙出關的曾敢。曾敢身爲正六品的文官,雖然不是進士出身,但也有着天然的矜持感,對于這些行伍丘八,點頭應付一下便可以了,自是沒有必要深入交談。
那參将也聽說過李信其人,最近京城風傳皇帝任命了一個三衛總兵,沒想到便是眼前這壯漢,更沒想到皇帝跟前的紅人還如此這般沒有架子,說話形勢更是禮貌又加,不禁對他好感倍增。
“将軍!”
那參将将欲走出關城的李信叫住,欲言又止。
李信奇道:“将軍何事?”
參将瞟了一眼逐漸走遠的曾敢與其護兵隊伍。
“将軍與那文官互不統屬,爲何與其同路?”
“兵荒馬亂,走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那參将卻搖頭道:“将軍此言差矣,我看将軍部署皆爲騎兵,很多士兵甚至是一人兩馬,敞開了跑一日間便可直抵萬全衛。在萬全衛歇息一夜,第二日便可抵達鎮虜衛。何必與其同行,受那閑氣!”
他見李信默然不語又道:“還有更要命的,如今宣府的兵幾乎都調到南邊去了,空虛的緊,賊寇愈發嚣張,似這等幾百人的官家隊伍是他們劫掠的首要目标。那文官下屬護兵又悉數是步兵,走的慢,自然便會成爲遭受攻擊的首選目标。将軍跟着他恐怕還有性命之虞啊!”
李信笑道:“當不會如此誇張!”
那參将臉做誇張狀,似乎煞是着急一般的勸道:“将軍可要聽我一勸那,前些天兒有個縣令帶了三百護兵由此出關,剛過了延慶州,在長安所附近便被嘯聚的流寇給斬殺了個幹淨,到現在那縣令的屍骨也還沒找到呢!”說着又是一臉擔憂的看着曾敢那隊伍裏趕着的十幾輛大車。
“尤其他還趕着十幾輛大車,瞅那車轍,估摸着裝的東西不輕,更得讓賊寇們惦記上。聽我的,你們出了這居庸關有多塊便走多快。”
李信心裏暗笑,曾敢那十幾大車裝的是啥他再清楚不過,分明是鐵疙瘩地雷與十幾籮筐的火藥。不明真相的人還以爲是什麽金銀财物呢。不管如何,這參将出言提醒路途危險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也不再與之争辯,再一次謝過他之後,翻身上馬呼哨一聲,鐵甲騎兵轟然加速,雖然隻百餘騎兵,但透出來的殺氣卻令那參将咂舌不已,很久沒見過這種殺氣騰騰的騎兵了。
若是陸九一定會棄曾敢于不顧,獨自帶兵離去。果不其然,陸九開口了。
“十三哥,守關參将說的有理。那曾敢巴巴的攆咱們來,原是聽說了縣令的典故吧!還道他好心特地來救咱們,不如依那參将所言,一日間疾馳萬全衛!”
陸九見李信不搭茬,于馬上倒舉馬鞭一捅身邊的介休和尚。
“法師如何不勸勸俺十三哥?”陸九知道介休和尚看不慣曾敢,昨夜還曾勸說十三哥單獨行動呢,今兒如何便閉口不言看起熱鬧了?
介休高念法号,笑道:
“勸也無用,施主早下了決心要将好人做到底呢!”
介休和尚還真說中了,李信的确沒打算單獨行動,不管曾敢如何變化,畢竟也是大明朝的命官,雖然站隊不同,卻不能眼睜睜看着他陷入危險而不顧。
目瞪口呆的陸九看看介休和尚,再看看目視前方似乎心事重重的李信,一拍大腿道:“十三哥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