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要不要老奴使人去給李将軍帶個話?”
王承恩知道李信現在是皇帝的心頭肉,這個時候可不忍心看他犯錯誤,這番提議完全是出于好心,萬一李信和戶部的文官們起了沖突,出了差池,一旦大錯鑄成,便是覆水難收了。
豈料朱由檢擺擺手,“不必!靜觀其變就是!”他不相信自己看中的人,會是一個如此沉不住氣,隻會捅婁子的人。如果李信真的惹出了亂子,還真得仔細考慮一番,派此人去大同府是否妥當合适!
又過了片刻,東廠的太監來報,将李信在戶部外的一番作爲,又是如何去的國庫,最後奔李侍問家而去前前後後禀告了皇帝。朱由檢聽說李信追到李侍問家裏時,不禁對身邊的王承恩笑道:“咱們這位李将軍今兒恐怕要空手而歸喽!”
王承恩甚爲不解,心情大好的朱由檢看他一臉的迷惑,解釋道:“李侍問雖然管着朝廷的錢袋子,家裏卻并不富裕,明時坊算不得好地方,李将軍也是窮苦人家出身,見到如此奉公廉潔的好官又豈能不動容?”
王承恩大不以爲然,覺得皇帝的這個理由有些牽強,就算李侍問家無餘财,無論如何他搶了人家的十萬兩銀子,那李信不過是一介莽夫,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朱由檢撐了個懶腰,又道:“不信,便與朕對賭一番如何?”
吓得王承恩趕緊跪倒磕頭請罪。
“老奴死罪,萬歲胸懷天下,洞悉一切,豈是老奴這等燕雀能比的……”
這王承恩平日裏謹小慎微,言行更是不敢有半點越軌,與皇帝打賭那還了得。看着伏地請罪的王承恩,朱由檢頓感無趣,剛剛起來的興緻頓時煙消雲散。
……
與此同時,李信率百十兄弟将李侍問府邸圍了個水洩不通,陸九當即便去啪啪砸門。李府的老管家何時見過這等陣仗,以爲是強人進了城,吓得連忙命家丁找來大原木将大門頂住,又趕緊命人去後宅通知女眷們躲在屋裏不要出來。
他本來還像令人跳出牆去往順天府報案,待發現原本便不大的院子已經被人圍的水洩不通了。
陸九敲了半天門,隻聽裏邊一通雞飛狗跳,也不見有人來給開門,便反身回到李信身邊。
“十三哥咱們現在怎麽辦?砸門,還是如戶部那般跳進去開門?”
李信搖頭,畢竟是朝廷重臣的府邸,用強恐怕不妥,況且他還有一種預感,這老頭肯定沒回家。
“先圍着吧!到要看看老家夥能躲到何時?”
陸九卻有些着急,提出了自己的擔心。“照這麽下去,咱們明日還能如期起行嗎?”
李信沉着臉,看着西下的太陽逐漸變成暗紅色。“耽擱上一兩日也說不得了,咱們若是如此灰頭土臉的走了,回頭隻要是個阿貓阿狗都敢從咱們這裏往出扣銀子,必須得給那李老頭足夠的教訓。”
李侍問收到劉郎中的報訊之後,學了個乖,并沒有立即回家,而是繞了個遠路,去了内閣!
等到掌燈時分,李侍問搶了李信的銀子,李信又帶人爲了李侍問家讨債的消息,傳遍了北京城的大街小巷。提起李尚書來,有人便直豎大拇指,贊他好樣的,敢于虎口拔牙。有人則不以爲然,皇帝内帑撥付軍中,他擅自搶了去不和朝廷體制,就算内府欠了戶部的錢,也不該從已經從内府到了李信手中的那十萬兩銀子裏找補。
反正是朝廷之上,看笑話者有之,憤憤不平者有之,唯恐天下不亂者有之,反倒是當事人李侍問如沒事人一般躲在内閣裏。他的想法倒也簡單,李信一介莽夫,被人搶了銀子肯定會怒由心生,但他皇命在身明日便要離京赴任,就算此人再犯渾也當知道皇命不可違的道理,所以隻認爲躲過這一宿便可萬事大吉。
一夜無話,直到第二天文華殿重臣議事,皇帝臨來之前,李侍問發現很多人看着他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頓覺奇怪。兵部右侍郎劉世榮偷偷将他拽到一旁,低聲道:“李大人還不回家去看看,李信那丘八在明時坊安營紮寨了!”
“安營紮寨?”李侍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李信今日不是該依照皇命起行赴任去了嗎?
劉世榮一臉同情的看着李侍問。
“李大人恐怕還不知道,李信在外邊到處說您欠着他十萬兩銀子,還說什麽這些銀子都是他那些軍卒們拼死抗擊鞑子換來的賣命錢,如果得不到大人的回複,便要在您家門外一直住下去!”
“什麽?”
李侍問大驚失色,他萬萬想不到李信竟然如此膽大包天,敢違背皇命,到期不去赴任。
“他旨意在身,今日便當離京,難,難道他不怕皇上治罪嗎?”
這個說辭連李侍問自己都覺得很是蒼白,李信敢如此做,便是肯定不怕的。劉世榮一撇嘴又道:
“李大人怎麽如此糊塗,李信仗着聖眷在身,又是您理虧在先,别說皇上,就是朝廷上恐怕都會睜一眼閉一眼呢!”
劉世榮這話其實還有另一層意思,那就是你李侍問打着向皇帝要債的名義爲戶部奪了這十萬兩帑銀,也丢了皇帝的面子,皇帝巴不得李信出來替他出這口惡氣呢!又豈會在到期不走這等細枝末節上較真?
李侍問一臉的憤憤,“那,那就任由賊子胡鬧?”
劉世榮心裏暗笑,您老不也先胡鬧了一把嗎?躺地上撒潑打滾,真是斯文掃地。他當然也知道,李侍問如此不顧自身的名譽與安危都是出自一片公心,但既然捅了馬蜂窩,就得去承受馬蜂的憤怒。
“皇上駕到!”
殿内傳來了太監尖利的嗓音,劉世榮趕緊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又不無同情的瞟了李侍問一眼。
明時坊李侍問府邸外的巷子是家獨門巷,也就是說隻有李侍問一家,原本寬敞的巷子已經被軍卒們辟成了一塊塊的地方,最深處是個死巷,被圈成了戰馬馬廄,戰馬吃喝拉撒全在此處。往外便是軍卒們支起的軍帳,是休息區域,再往外也就是李府正門處,壘起了數個竈台,每個竈台之上都支起了一口嶄新的大鐵鍋,鐵鍋下柴火燒的通紅正旺,鐵鍋内肉湯炖的咕噜噜直響,香氣溢滿了整條巷子,讓人聞之不禁口水直流。
巷子口臨街處則是列隊操練的軍卒,口中呼和有聲,更煞有介事的是,李府臨街的院牆與巷口外都夾起了一圈結實的木籬笆,還似模似樣的修了一個小号的轅門,俨然一派軍營氣象。
日上三竿以後,大街上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都來瞧這稀奇,直至午時竟然裏三層外三層圍的密不透風。甚至有心思活絡的小商販推了小車開始沿街叫賣。
原本肅靜的明時坊立時便的如廟會場景一般,百姓接踵摩肩,揮汗如雨。
這還不算,其實最慘的還是李侍問家内宅的女眷們。被開辟爲馬廄的巷子盡頭那處地方,牆裏便是李家内宅,經過一夜外加一早上的折騰,上百匹戰馬大小便不斷,腥臊惡臭之氣直沖雲霄,更何況一牆之隔的李家内宅。
李侍問作爲大明朝正二品大員,内宅之中隻養了一妻一妾一女,與當時士大夫普遍七八個侍妾相比的确寒酸的緊。小妾的跨院緊鄰院牆,遭殃最甚。哭着喊着,鬧那老管家去将老爺請回來,将外邊那些丘八都趕走。
李家經過外邊一夜的折騰,由最初的驚懼已經逐漸轉爲焦慮,那幫人雖然兇惡的緊,卻并沒有破門而入的意思,這也讓老管家一顆懸着的心,稍稍落定,隻是不斷的祈禱,那些活閻王們早些離開。
巷子外看熱鬧的人群很快就又發現了新稀奇,“快看,他們在搭架子!”
果真,隻見軍卒們運來了木料,叮叮當當的搭起了高台,不消半個時辰便已經成型。李信登上高台往李侍問家中望去,原本他隻是想看看李家的情形,那李侍問究竟是否在家?誰曾想,院子裏要遠比想象中冷清了許多,偌大的院子裏隻有兩個年家丁與一個老頭,那老頭則是一副管家模樣,垂頭喪氣的蹲坐在灰敗的房檐之下。
院子裏素淨的隻有幾口防止走水的大缸,由于冬季氣溫低易結冰,裏邊的水都已經被放空了,再往内宅望去,亦是沒有半點人氣,冷清的緊!
李信心道,這就是當朝二品大員,掌管着朝廷錢袋子的戶部尚書家嗎?
而與之一巷之隔的另一戶人家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但後宅裏密密麻麻的擠滿了穿紅裹綠的男男女女,院子中更是亭台樓榭,一派金碧輝煌……
李信突然心有所感,這李侍問雖然讨厭,卻也是出于一片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