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當時的情形!”
陸九頹然一歎,他今日算領教了朝廷文官的膽色與臉皮。
“帑銀自内府便已經裝車完畢,誰知剛出了内服便遇到那個戶部尚書,帶着一棒子隸員差役洶洶而來。若是憑借武力硬搶,以咱兄弟的伸手斷然不會讓他們占了便宜去。誰曾想,那老頭竟然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封欠條,竟是内府欠着戶部的三十萬兩銀子。”
陸九喘了口氣,連自己都覺得好笑。
“哎,十三哥,大明朝廷也忒匪夷所思,皇上欠着臣子的錢,傳揚出去不是得讓人笑話?那欠條兄弟也仔細看過,雖然大字不識得幾個,那鮮紅的大印可是不假,随軍的書隸也說不假。那攢兄弟也不能憑着一張欠條就讓人把帑銀搶走吧,十三哥您說那戶部老頭怎麽着了?”
“别賣關子了,快說!”李信有點不耐煩,銀子沒了先前設計好的計劃恐怕要泡湯。
“那老頭一身紫袍竟然連臉面都不顧,直接躺倒在兄弟馬前,吵吵着如果兄弟敢将帑銀拉走,就得從他的身上碾過去。那一把老骨頭老的直掉渣,看的兄弟膽戰心驚,萬一哪個不小心碰一下,這個責任誰都擔不起。”
陸九說到此處狠狠的歎了口氣,“真沒想到,堂堂紫袍大官也和市井潑皮用同樣的招數,今兒真是長見識了。”
李信聽完陸九的叙述,對他的處置方式還是比較滿意的,帑銀丢了事小,一旦與之沖突傷了戶部尚書李侍問那老頭,後果可就是不堪設想了。到時候,自己必然會成爲衆朝臣文官的衆矢之的,别說想帶走那十萬帑銀,便是能不能去大同赴任都在兩可之說。
一旦文臣們鬧将起來,到時候皇帝爲了平息衆怒,肯定會向他們妥協而犧牲掉自己。
“你做的對,小不忍則亂大謀!”
通過這件事,李信對陸九不禁再一次刮目相看,原本以爲他隻是個勇悍之将,現在看來竟還頗有大局觀。陸九雖然沒與那李侍問較真,但還是對于此事憤憤不平。
“咱們總不能認了這啞巴虧吧!”
李信冷笑道:“咱們的便宜是那麽好占的嗎?走,點齊人馬跟我去戶部找李侍問算賬去!”
陸九聽說李信要去找那李侍問算站,一雙眼睛頓時變得锃亮,别看他自己不敢惹那一把老的掉渣的糟骨頭,有李信在後邊撐腰便立即天不怕地不怕起來。
“得嘞,人都在外别候着呢,随時可以出動,隻等十三個一聲令下!”
原來這陸九早就料到李信不會善罷甘休,隻等李信一句話,便再殺個回馬槍呢。
李信出了台基廠,隻見騎兵馬隊集結在空場之上,原本的三百老兄弟如今隻剩下了百餘人,經曆那夜一戰,大夥原本便憋着一肚子火,回來又受了文官的氣,見到十三哥出面立即便群情激奮,求李信爲他們讨個公道。
李信默然半晌,如果不是自己一時間的心軟将他們交給京營,而是帶在身邊的話,也許就不會發生那一夜的慘劇,他陡然厲聲道:“從今往後,我李信再不會将兄弟們的生死交給别人,咱們一起生,一起死!”
北京長街之上,一股鐵旋風似的騎兵馬隊疾馳而過,引得行人紛紛側目,五城兵馬司的人根本就不敢靠近上前,隻見這些兇神惡煞般的馬上大漢們個個都是一身血迹斑駁的鐵甲,明顯上剛剛從戰場上回來的邊軍,這個黴頭他們不去觸,讓錦衣衛和京營去吧。
京營和錦衣衛自然也都不是傻子,隻看那領頭的青袍漢子,幾日間數次出入東華門,那是皇帝的新進寵臣,誰又會在這個當口自讨沒趣?
是以,李信一衆百十人如呼嘯狂風一般,直驅六部集中的承天門外,将戶部圍了個水洩不通。戶部院内的職官們忽然見外邊來了兇神惡煞般的騎兵,吓得趕忙關門,不敢放他們進來。
“李侍問老賊呢?叫他出來!”
“趕快還俺們銀子,不然兄弟們拆了你這勞什子戶部!”
恰巧李侍問并不在部中,他劫了銀子以後直接去了國庫,卻還沒來得及返回來。此時戶部裏最大的執勤官員才是劉姓名郎中,不過正五品而已。好在劉姓郎中膽子不小,心理素質不錯,立即命人擡出多餘的栓門木樁将門死死堵住,防止外邊的兇神惡煞們強行撞門。另一邊則派人悄悄從後院牆翻了出去,去國庫方向通知李侍問千萬不要回戶部。
一番布置完成之後,劉姓郎中便與李信等人拖延時間,一面敷衍塞責,一面說劉大人累了正在休息,還請他們稍後片刻,這一稍後就稍後了小半個時辰。
李信發覺這很可能是戶部裏邊的人在玩緩兵之計,于是挑了幾個伸手矯健敏捷的兄弟,直翻進牆去,從内部将大門打開。裏邊大多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吏們,根本不是一衆馬賊的對手,不過片刻功夫,戶部大門被從裏邊打開。那個主事的劉姓郎中也被拖了出來。
隻見他烏紗帽不知去了哪裏,露出一頭油亮烏黑的發髻,身上青色官袍也扯了幾個大口子,一副狼狽模樣,顯然是掙紮之時被狠狠修理了一番。
李信卻立即上前,斥退扭着他的軍卒。
“拉拉扯扯,成何體統,還不快給大人賠禮道歉!”
幾個軍卒也不含糊,聽了李信的話以後,立即拱手道歉,那劉姓郎中如何看不出李信是在扮紅臉,重重冷哼一聲罵道:“你們沖擊戶部衙門,這是大罪,你們知不知道?搞不好也掉腦袋的!”
“少吓唬人,俺們十三哥問你話了嗎?多嘴!”
剛才道歉之一的軍卒立即在那劉姓郎中腿彎之處狠狠踹了一腳,豈料那郎中也當真硬氣,硬是生生受下了這一腳。
李信再次斥退那些軍卒,上前拉住那劉姓郎中。“都是些粗人,不懂規矩,還望大人不記他們之過。”劉姓郎中狠狠瞪了李信一眼,不屑與之交談。
李信隻當對他的态度渾然不覺,笑道:“你們李大人欠了本将十萬兩銀子,本将找不到他人,這才不得已來到戶部!如果李大人在裏邊,還請大人通傳一聲,若不在,本将便不再打攪!”
劉姓郎中這才回話:“李大人一早離了戶部便沒回來,還請你們去别處尋吧!莫要在這朝廷重地胡來!本官定會去皇上面前狠狠的參你一本,你就等着坐牢掉腦袋的吧……”
他本來還想再罵幾句,不曾想一扭頭看到了自己派出去給李侍問通風報信的書吏之一。隻見他滿臉的恐慌,見到劉姓郎中便高呼:“劉大人救我!”
“别,别打,我說,我什麽都說!”
那書吏将實情一五一十的都說了出來,氣的那劉姓郎中破口大罵:“你這沒骨頭的東西……”
既然得知了李侍問的下落,便沒有必要在戶部耽擱下去,時間久了沒準會惹出什麽亂子。李信沖那劉姓郎中一拱手。
“得罪了!改日再等門賠罪!”
說完,李信再不理會那仍舊喋喋罵個不停的郎中,一行人又浩浩蕩蕩的趕赴國庫,其實與戶部大堂隻隔了一條街,近得很。不過李信又撲了個空。
一番打聽之下,竟是有人先一步來給李侍問送信,李侍問這才不顧清點庫銀,而匆匆帶着離開,瞅着應是往回家的方向去了。有了方向便好辦,陸九挾持了那軟骨頭的書吏,命他帶路。
李侍問家也坐落在内城,于内城東南方的明時坊。一行人拐上東江米巷,直向東穿過崇文門裏街直撲明時坊李侍問家。
……
大明天子朱由檢仍舊在文華殿内不分晝夜的處理着全國各地陸續遞進京城的奏章,各地的形勢不容樂觀,大雪都沒降下幾場,恐怕明年的大旱已成定局,唯一讓他感到欣慰的是,流賊叛逆基本都被平息,楊嗣昌推薦的熊文燦還是有些讓他意外的能耐。
就在半個時辰以前。有東廠的太監來向他彙報了一件稀奇事。他由内府撥給李信的内帑竟然被戶部尚書拿着自己去年打給他的欠條,以讨欠款的名義給搶了去。
據說,這老頭子連朝廷重臣的身份都不顧了,親身躺在車馬之前,與之争執。聽的朱由檢一陣緊張,李侍問年過花甲,這一把老骨頭可禁不起折騰。李信的麾下又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莽漢,萬一傷了他可如何是好。待聽到那領頭的小校并沒有用強而是任由李侍問一番撒潑之後将銀子帶走,李侍問連汗毛都沒少一根,這才松了一口氣。
尤其在聽說那小校就是前夜涉嫌叛亂的陸九之時,心中大感驚訝,看來李信的麾下不但勇悍還很懂得克制嘛,不禁暗暗點頭。
朱由檢有些好奇,李信的手下都是些亡命徒,尤其那李信也不是善茬,他就能忍下這個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