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衮特地将“國”字的音咬的很重,在座很多都是漢人出身,多爾衮此話也是以漢語說出,其意不言自明。
“明國此舉恐怕邀約是假,拖延時間倒是真!”
說話的是鑲黃旗固山額真拜音圖,原本白淨的面皮由于連日征戰已經長滿了連鬓的胡子,一雙眸子精光四射,更顯得勇武逼人。
“我們何不将計就計,在赴宴當日大舉突襲城外明軍,漢軍旗各部則繼續攻城,明國必然難于應付!”
多爾衮拍手贊道:“固山額真好計謀!”
此番毀關進擊明國,兩黃旗各大将軍陽奉陰違,沒少拖他後腿。戰事連番不順有很大原因便是内部失和導緻,這一回拜音圖主動提出合力攻擊明軍讓多爾衮很是感動,如今各部精誠合作,都說女真不滿萬,滿萬無人敵,還有打不赢的仗嗎?大夥紛紛建言,同意拜音圖的提議,就連多铎都認爲這是一個絕佳的計策。
多爾衮雙手虛向下壓示意大夥安靜。
“諸位,諸位請聽多爾衮一言!”
……
紫禁城協和門裏内閣大堂,自從内閣首輔劉宇亮南下以後,内閣基本上便以楊嗣昌爲主。屋中炭火盆燒的劈啪作響,楊嗣昌剛剛都把人打發走了,因爲一個極爲重要的人物将要來與他商議一件鼎鼎重要的事,這件事關乎他楊嗣昌的生死。
不多時,内閣正堂的大門吱嘎一聲被從外邊推開,一陣寒風夾雜着白色的雪片卷了進屋,随之進來的人面白無須五十歲上下,顯然是一名太監,楊嗣昌連忙起身拱手。
“高公,可有消息?”
那太監進屋先撣了撣身上的雪片,坐到牆邊的桌子前,尖着嗓子道:“快給咱家碗水喝,一路伺候着萬歲,到現在連口水都沒顧得上……”
楊嗣昌趕緊将剛剛蓄滿熱水的茶壺提起來倒了慢慢一碗茶水,遞到那太監桌前。那人也不客氣,端起茶碗吹了幾口,便急不可耐的灌上兩口,豈料水太熱燙的他直咧嘴。
“高公莫急,慢着點……”楊嗣昌在一旁輕聲叮囑,就像兩人是多年的老有一般。
那太監放下蓋碗,慢條斯理的道:“萬歲雖然嘴上沒說,心裏邊不喜歡着那武夫呢!”
“何以見得呢?”
楊嗣昌坐着那太監對面,問道。
“何以見得?”那太監哼哼兩聲怪笑,“就憑咱家伺候萬歲這麽多年的直覺!”說罷他一擺手示意楊嗣昌湊近點。
楊嗣昌起身來到那太監身側。
“萬歲有意讓楊相親自獻俘,楊相可要做好心理準備呦!”
“這,這不好吧……”
立下不世功勳乃人皆所願,但如此明目張膽的去搶那李信的功勞,他自問很難厚起這個臉皮。
那太監又道:“今兒旨意就會下來,楊相推辭不得,還是想想如何應對吧!”
獻俘敵國皇儲這份榮耀世人都想要,可如此硬搶了來,吃相也未免太難看了,于自己名聲絕沒有好處。獻俘的事還在其次,他還有件更重要的事須取得高時明的支持。高時明雖然隻是司禮監諸多秉筆之一,卻是近年來最受皇帝寵信的太監,并且沒有之一。就連那昔日皇帝身邊的大紅人曹化淳都日薄西山了,現在的司禮監就是高時明一枝獨秀。
“統兵一事還請高公在萬歲面前美言。”
高時明眉毛一挑,統兵的事沒有小事,楊嗣昌不想幹,當場就該明确拒絕,如今怎的?想反悔,讓咱家去捋虎須?他倒想看看楊嗣昌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嘴上還是一力應承下。
“楊相但說,隻要不惹萬歲動怒,都好說!”
“楊某雖擅将将,卻不擅将兵,當着高公的面也不說暗話,帶兵非楊某所長,所以……”
高時明何等聰明。
“所以,楊相想要個能将兵的将?”
高時明松了一口氣,隻要不是推辭領兵的差事,一切都好說。
“楊相可有屬意人選?”
“高陽李信!”
此言一出,高時明愣了半晌才呵呵怪笑了兩聲,以手指敲着桌面道:
“楊相找的好替罪羊啊!”
主動攻擊鞑子就是找死,高時明也頗通兵事又如何看不出來,這個替罪羊的位置簡直就是爲李信量身打造的。
楊嗣昌幹笑兩聲,辯駁道:“非也非也,高公誤會楊某了,用李信将兵,一是兵将相熟,二是以示公道,非楊某謀奪其兵權!皇上日前下旨令李信留京待用,所以,還要勞煩高公……”
高時明一擺手起身從椅子上站起來,“這件事包在咱家身上,沒别的事咱家就先回宮了,那些兔崽子都沒眼力的緊,再惹得萬歲生氣就不好了。”話雖如此說,他是不想讓有心之人拿他進内閣久坐的事大做文章,談完了正事就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所幸外邊雪越下越大,隻要一出去恐怕就分不清誰是誰了。
楊嗣昌趕忙也起身相送直到門外。高時明客氣道:“楊相回吧,外邊冷的緊。”說罷踩着雪“咯吱咯吱”奔文華門而去。
……
東長安街南,台基廠,此地爲當初興建紫禁城時加工原料的場地。盡管紫禁城已經建成了數百年,仍舊堆放了難以計數的石料木料。如今偌大的場院周邊拔地起了不少院子,都是官建的宅子,一來安置維修皇城的匠人,二來也可就近看顧料場。
李信被皇帝留京聽用,便被暫且安置于此,擁有一進獨門小院,曹化淳本來派了兩個小太監來照顧其起居,也被他一并打發走了。兵權已繳,外邊雖然大兵壓境卻已經和他李信沒有半分錢的關系了。
李信強迫自己接受這份難得的安逸,屋子正中,炭火盆子燒的劈啪作響,獨坐榻前的他頓覺腹中饑餓難耐,立時便有些後悔将那兩個伺候人的小太監打發走了。不過,與兩個沒下邊的太監朝夕相對,實在别扭的很。
榻上的黑布包引起了李信的注意,他來時身無長物,更沒有什麽布包,拿起來沉甸甸的,打開一看竟是兩錠白銀一塊腰牌,用手掂量一下竟是不輕,這腰牌卻不知作何用處的。心道,曹化淳也算是有心之人,比之刻薄寡恩的崇祯皇帝倒還多上幾分人情味呢。大戰光景,也不知這内城裏還有沒有酒家飯莊開門營業。轉念一想,雜役也該送飯來了,還是等等吧,萬一出去再招惹了不該招惹的禍事徒增麻煩。
挺了半晌,說好了送飯的雜役還沒來,李信實在餓急了,決定出去找吃食,将曹化淳送他的皮裘披上,一打眼瞥見門口杵着的雁翎刀,于是提了起來别在腰間,門一開刺骨的寒風立即夾着點點雪白卷進屋裏,他下意識的裹緊了皮裘,踏步出門。
但見漫天的飄絮飛綿,整個世界變得灰白一片,台基廠靜的沒有一絲人聲。出了台基廠向東是崇文門裏街,向南城牆根下則是東江米巷,現在雖然籍籍無名,但三百年後便是大名鼎鼎的東交民巷。
不如便去巷子裏看看有沒有開門迎客的酒家飯莊,李信本想牽了馬出去代步,豈料風雪太大,馬廄的門已經被雪堵死,無奈之下隻好徒步而行。
李信不知道,東江米巷早就不是當初的漕糧入關之地,巷子西段更是設有禮部、鴻胪寺、四夷館等官署,來了恐怕也會空跑一趟。
大失所望的李信,滿眼所見都是關門的官署或者各地會館。但世事無絕對,他踏上巷子口便向東直奔崇文門裏街方向而去,漫天的飛雪飄絮中竟然隐隐傳來了炖肉的香氣。
李信循着香氣直追下去,終于在一扇沿街半掩的房門前停下,香氣正是自此間傳來。他擡起手猶豫再三,還是重重的敲了下去。誰知門卻吱呀一聲開了,這一下險些敲到那開門之人的臉上。
開門之人一身青袍,是位文質彬彬的書生,見李信正作勢敲到自己臉上也吓了一跳,又瞥見其腰間的雁翎刀不禁問道:
“不知壯士找誰?”
李信尴尬一笑。
“說來慚愧,某行至此處腹中餓極,聞到肉香便一路尋了來,想讨,讨些……”
他見對方一副書生打扮,便沒敢貿然談錢,生怕冒犯了人家。那男子笑了,“小弟獨酌正無趣的緊,壯士若不嫌棄,進屋來共飲如何?”
李信抱拳拱手。
“求之不得!”
屋子格局不大,卻是别具一格,器具俱是漆木雕紋,顯然不是一般人家能置辦起的。居中炭爐子上坐着一鼎銅鍋,鍋裏咕噜咕噜冒着熱氣,看的李信口水激增。
那書生取來食具,請李信自取又是呵呵一笑。
“小弟這鍋鹿肉當真有緣,得進壯士五髒廟。”
李信訝然,原本以爲是牛肉,卻沒想到是鹿肉,看來這書生不一般,平民百姓家可絕對是吃不起也吃不到的。正準備開動,屋門被人咣當一腳踹開,寒風夾着着鵝毛雪片如刀子般卷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