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嗣昌進宮面聖是辨認豪格的事情有了眉目,剛想彙報卻聽皇帝沒頭沒腦問了這麽一句話。一向非常敏感的楊嗣昌頓時感受到了一種非同尋常的壓力,到底能戰不能戰,必須體察聖意之後再做出回答,各種念頭在楊嗣昌的腦袋中飛速的旋轉着。
曹化淳的奏報楊嗣昌已經看過,也知道這不是真正的山東軍,而是流民所扮。說實話就是這樣一群烏合之衆能震住鞑子,使其不再攻城就已經是難得的大勝了,若讓他們主動進攻鞑子那不是以卵擊石嗎?可皇帝既然能提出這個問題,必然就有其深意,到底能是不能呢……
“啓奏陛下,臣對城外大軍不甚了了一時無斷,全憑聖裁!”
楊嗣昌最終還是耍了個滑頭,他不傻,如果說不可戰,必然忤逆聖意,開罪皇帝。如果說可戰,戰敗那是闆上釘釘的事,到時候難免要背這個黑鍋。
很明顯朱由檢對這個回答不滿意,他的鼻腔裏幾乎是爲不可聞的哼了一聲,良久終于開口。
“朕意已決,楊卿以内閣大學士兼領城外兵馬,三日之内與鞑子決戰!”
話畢,楊曹等人頓時目瞪口呆,殿中空氣驟然緊張。李信胸中反不如先前激動,朱由檢執意如此的動機他已經了然于胸,再看一旁的曹化淳低眉順眼,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似乎這些事已經和他全沒關系一般,心裏更是涼了半截,看來此事已經再難更改。
果真,楊嗣昌叩拜領旨,這一回他是奉旨行事,即便敗了也有皇帝兜着。禦座之上的皇帝朱由檢環視殿中諸位将他們的表情與動作一一收入眼中。
此事就算定了,朱由檢命楊嗣昌領兵等于收了李信兵權,所有人都對此心知肚明,李信又如何不知,奈何他連武官都不是,人微言輕又有什麽資格在這文華殿上發聲反對,恐怕連身在殿中都是破格的恩典了吧。
朱由檢見再沒有反對的聲音,輕輕嗯了一聲表示滿意。
“楊卿可還有要事?”
楊嗣昌這才想起此番入宮面聖的初衷,擡袖子擦了擦額頭冷汗。
“啓禀陛下,在京的建奴降人有郭羅羅氏、鈕咕噜氏均确認李信所帶來之人爲奴酋長子豪格!”
話音未落,便聽稀裏嘩啦之聲,李信微微擡頭,隻見朱由檢騰地站了起來,或許是動作太大,奏章文書被帶的散落了一地,“楊卿此話可當真?”連聲音都帶着些許的顫抖,可見其心情之激動。
“數名建奴降人,均在未被告知身份的情形之下辨認,當屬确實。”
楊嗣昌素來持重,不是有完全把握不會輕易的對一件事下論斷,既然能如此說,必是已經有了把握。原本對豪格身份将信将疑的朱由檢便開始變得激動,打開國以來,太祖、成祖武功赫赫自不必說,此後的皇帝與夷狄征戰又有誰能生擒敵國皇儲?這絕對是一次意義非凡的勝利,大勝利。豪格的被俘在軍事上或許沒有多大改變,但對政局的影響卻是不可估量的。
楊嗣昌見皇帝喜出望外,繼續添油加柴。
“此乃二百年不出的大功一件,朝廷需當行奏凱獻俘之禮!”
朱由檢自是同意楊嗣昌的意見,“具體如何操辦,楊卿先起草個章程吧!”
楊嗣昌回道:“臣建議,奏凱獻俘之禮宜快不宜遲。”
“哦?爲何?”
“多事之秋,正可一壯我大明聲威士氣!”
朱由檢又是頻頻點頭,“楊卿所言甚是!”
李信沒有資格參與議論,也隻有聽着的份,曹化淳則仍舊低眉順眼,朱由檢目光瞟向他,問道:“曹公以爲如何?”
朱由檢對于他這些潛邸時的伴當不論言行都極爲尊重,是以便也稱其爲曹公。
曹化淳立即匍拜于地激動的道:“老奴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陛下聖明!”
這份激動卻未必都是作秀,期間或許也參雜着些許的個人情感吧,李信見平日裏一貫趾高氣昂的曹化淳如此惺惺作态,心中腹诽揣測。
朱由檢的目光終于轉到李信身上,他隻是孫承宗招募民壯的教習,沒有官身卻立下如此功勞,如何封賞還真得好好斟酌,一介草莽武夫該給個什麽位置才合适呢?
說李信是草莽武夫,朱由檢不是毫無根據的,在這個君權神授的時代,皇帝就是天,任何人不論出身地位,初次接觸皇帝心中是都存着敬畏之心的。但他在這馬賊出身的武夫身上看不到半點敬畏的影子,行禮之時的敷衍,意見相左之時的頂撞,任憑哪一條都是莽夫所爲,否則普通的百姓别說見皇帝,就是見了地方上的官吏恐怕也要吓的說不出話來。
這種氣概放在文人身上是風骨是耿介,放在武夫身上就是桀骜不馴。很顯然李信屬于後者,所以這種人用不好肯定是禍害,套好了籠頭,用好了就是聽話的爪牙。
朱由檢自信用人無人能及,他已經決定要親手給這匹烈馬套上籠頭,但在套籠頭之前卻要考校一番。
“李信?”
李信聽到朱由檢叫自己名字,趕忙跪倒,有了前次行禮的經驗,這回跪的相對順當許多。
“草民在!”
“擒住豪格居功至偉,卻不知想要朕給你何等封賞?”
聞聽朱由檢如此問,曹化淳一張笑臉不易察覺的抽搐了一下,皇帝如此問有戲弄之嫌,卻不知聖意如何啊?他偷眼觀瞧重新坐回禦座之上的皇帝,卻是猜不透他到底如何想的。
李信焉能看不出那朱由檢問無好問,他巴巴的趕來北京勤王,換來的卻是不屑與戲弄,負面情緒在不斷的發酵膨脹。自打穿越以來不論是孫承宗亦或是多爾衮對他都禮敬有嘉,而他一心打算拯救的大明朝的皇帝卻似貓戲老鼠一般,昏君若此還有什麽留下的理由?于是直視那禦座之上的朱由檢。
“草民原本是山中馬賊,與一幹兄弟原本要秋後處決,如今偶立寸功,隻求萬赦了死罪,放我等回鄉。”
李信一番請求不卑不亢,本以爲智機在握的朱由檢生出了一絲脫出掌控的錯覺。按照常理揣度,如果有人被皇帝如此相問,目光短淺之人會要錢要官,這一種最好對付,一一給他便是。稍有遠見的定然會謙虛,推辭封賞。而這武夫竟然隻求赦免死罪,要求歸鄉,什麽意思?這不是給皇帝難堪嗎?
禦座之上的朱由檢被噎住了,真的赦免死罪放他歸鄉,今後世人将如何看待朝廷看待他這個皇帝?至少一個嫉賢妒能的惡名少不了。但讓朱由檢主動爲其加官進爵顯然又不合适,堂堂皇帝的面子得往哪擱?
關鍵時刻還是楊嗣昌出面解圍。
“陛下,封賞一事讓有司部門去議論吧,一律從重便是。”
“也好!”
朱由檢幹巴巴的吐出兩個字來。他剛打算将這一幫子人攆出去,卻聽楊嗣昌又道:“臣來時已經查過黃曆,後日是獻俘的吉日,過了後日這個月便都不合适,鑒于奏凱獻俘禮宜快不宜遲,臣建議便設在後日爲宜!”
曹化淳此時卻提出了反對意見。
“奏凱獻俘禮事涉重大,算上今日也才兩日功夫,如何準備的及?”
楊嗣昌揮袖駁斥:“事急從簡便是!”他想了一下随即又道:“臣建議,此番獻俘應提高規格以示隆重。”
“萬歲有言,三日決戰又當如何?楊相不會是怯戰,有意推脫吧?”
“哼,鞑子進犯京師,楊某早就抱定一顆必死之心,先獻俘後決戰,又有何難!”
李信跪在玉階之下,沒皇帝的命令還不敢擅自起身,此時他一刻都不願在這紫禁城中多做停留,初進城之時的期盼到了現在全部化做一腔失望與憤怒,爲什麽皇帝是個如此不靠譜的皇帝,他朱由檢哪怕能有多爾衮一半的務實也好啊,竟搞些陰謀權術,如此早晚得把這個中樞朝廷搞的烏煙瘴氣,人心盡失。
至于,剩下那君臣三人議論的熱火朝天,他便隻做充耳不聞。
……
大明京師城外,數日以來,清軍終于停止攻城,無論城上城下都難得的享受了一頓午後的陽光。多爾衮中軍帳來了一位不速之客,烏紗青袍,胸前鬥大的白鹇補子,都顯示出此人乃是五品文官。
多爾衮對此人來意不甚明了。
“楊閣老?遣人相邀,何其怪哉!”
那青袍文官笑道:“貴客遠道而來,恰逢城中盛典,豈有慢待之理。不過楊相還有言,睿王若不便,遣一使者代爲入城也可,如何?貴客莫不是膽怯了吧?”
多爾衮縱聲大笑,一旁多铎道:“貴使言辭何其鋒利,大丈夫徒逞口舌,信不信十四哥提兵親自入城赴會!”
青袍文官傲然擺袖拱手,“本使拭目以待!”說罷,将一封書信擲于多爾衮面前幾案之上。
“信已送到,去不去由你們!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