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亦是早有太監相候,見人到了,便尖着嗓子道:“萬歲一直等着呢,曹公速去面聖吧!”
“有勞高公!”
曹化淳拱手回道。
依李信一路走來所見,凡是太監見到曹化淳基本都是畢恭畢敬的行禮問候,似這般随意态度的還是頭一個,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曹化淳好似全然感受不到那太監語氣之中的怠慢一般,拱手謝過,再次整理了一下衣衫,随着引路的太監進去。
李信便也想跟着進去,豈料那太監卻一把将之攔住。
“爾爲何人?可有旨意?”
一連提了兩個問題,李信則不卑不亢回道:“高陽李信,奉旨面聖!”
那太監一點都沒有意外,便似早知道其身份一般,“進去吧,規矩可都知道?沖撞了聖駕那是死罪!”
李信心道:此人怕是與曹化淳不睦,自己跟着吃了挂落,初次見面就語帶恐吓。不過他卻忽略了一點,曹化淳之所以能重返京師完全是憑借李信手中的兩張牌,藉由這個先天的原因,他李信與曹化淳二人都已經是綁在同一根繩子上的螞蚱,禍福與共。因此,李信在得到曹化淳助力的同時,連曹化淳的政敵也一并繼承了過來。
來到文華殿外,空氣頓時一片緊張,殿階之上的小太監似也認得曹化淳,連連沖他使眼色,待走的近了才低聲道:“曹公,來的不是時候,薊鎮總兵全軍盡沒的軍報剛剛被遞了進去。”說這話,眼神卻瞥向外邊,李信将這些小動作盡收眼底,看來是剛才爲難自己那太監有意爲之。
想起崇祯皇帝喜怒無常、刻薄寡恩的名聲,李信心裏也不由得打起了鼓,萬一這貨發起飙,追究自己斬殺劉澤清的罪責,那可就完蛋了,這外廷深宮,重重甲衛,便是插翅也休想逃出去,一顆心惴惴不安起來,但看曹化淳好似全不在意,便告誡自己既來之則安之。
眼看着曹化淳踏進文華殿,過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殿内傳來尖利的嗓音。
“傳李信進殿!”
适才與曹化淳通風的太監則叮囑道:“萬歲正在氣頭上,一定要少說話……”
由于走的急,那太監說話的聲音又極小,是以之後又說了些什麽就全聽不清了。進入殿中但見曹化淳垂首而立,再看禦座之上端坐的男子想必就是傳說中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崇祯皇帝吧。
僅僅是一瞬間的發呆出神,便忘記了臨來時那首領太監交代的三拜九叩大禮,竟傻愣愣的站在當場。眼見李信如此,曹化淳心中替他捏了一把汗,隻求這厮快快醒悟過來行君臣之禮。
豈料禦座上的男子爽朗一笑,問道:“你就是李信?”
也許是這一番問話太沒有皇帝的派頭,李信一時間忘記代入君臣角色,下意識拱手施禮道:“正是李信!”
曹化淳在一旁吓得臉都白了,恨不得撕了李信的心都有了,就算不會三拜九叩的大禮,下個跪還不會嗎?他還真冤枉李信了,李信自打來到明朝,即便是見了孫承宗多爾衮這等當世名臣豪傑也未曾一跪,更何況一個亡國之君?說到根子上,是他沒有下跪的習慣和意識。
禦座上的男子正是大明天子朱由檢,曹化淳對李信擺手勢使眼色的小動作自然逃不過朱由檢的眼睛。
“曹卿莫使眼色了,江湖漢子不懂朝堂規矩情有可原。”
朱由檢這句話一出口,曹化淳這才算松了一口氣,心道這李信恐怕還不自知,他已經在生死線上走了好幾遭。李信這時才反應過來,面君時應當下跪,連忙雙膝跪地,硬着頭皮将額頭磕在地上,做誠惶誠恐狀。
“草民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草民有罪……”
李信還不知道,他的形象已經在朱由檢心中定了格,标準的勇多謀少的匹夫形象。
“說說,可有退敵良策?”
朱由檢不過随口一問,良策自當由他的閣臣督帥們謀劃,也沒指望李信能有什麽好主意。誰知李信卻頗爲認真的思考了片刻。
“啓禀萬歲,鞑子表面上占據優勢,實際上卻是危機重重。第一,鞑子引兵入寇後勤補給基本靠搶,但是由于高陽一戰的緣故,收獲甚少,也就是說他們此刻缺乏打持久戰的基礎,糧食!第二,鞑子内部也不是鐵闆一塊,兩黃旗的拜音圖等權貴,必然會抓住機會狠狠的牽制多爾衮。第三,奴酋之子豪格在我大明手中,這是一顆可以振奮軍心士氣,也可以打擊鞑兵士氣與戰鬥意志的奇貨!”
“哦?接着說下去。”
朱由檢饒有興趣的聽着李信的分析。李信整理了一下思路,全沒注意到曹化淳的眼色,準備繼續說下去。這位大明天子于他的初步印象還算平易近人,是以好感增加,話也就多了起來。對于前世史書的記載也産生了懷疑,畢竟曆史都是由人記載的,一個人被記載的面目全非也未必是什麽難事。
“如此種種,一個拖字便可以解京師危急!”
曹化淳心裏不住歎氣,後悔沒事先叮囑李信謹言慎行。朱由檢卻又問道:“朕若想從速破敵,又該當如何?”
“這……”
李信遲疑了,京師方圓百裏之中已經無兵可調,本來高起潛所率領的關甯軍還堪爲一戰,此時也已經全軍覆沒,他這支冒牌的山東軍吓唬吓唬人還可以,若想動真格的與鞑子真刀真槍的幹卻是實力相差懸殊,難道曹化淳沒在軍報中說明嗎?李信目光撇向朱由檢,他這才注意到朱由檢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心道,莫不是言多有失?
剛剛還一副平易近人的朱由檢,突然間沉默了,殿中的空氣似乎也随之凝固,他此時才體會到什麽是伴君如伴虎,更爲要命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哪句話得罪了朱由檢。
沉默了半晌,朱由檢終于又開口了。
“城外大軍可堪一戰?”
這回輪到李信沉默,他回答能戰還是不能戰?若能戰,那便是送掉城外數萬百姓的性命。若不能戰,隻怕天威難測啊。兩難之間,李信不禁起了埋怨。
打仗就怕瞎指揮,朱由檢老老實實做在紫禁城中爲将帥們解決後顧之憂就好了,非要在前方戰事上插一手,難道你很會帶兵嗎?
“李信你來回答,到底可堪一戰否?”
朱由檢語調變得急促而尖利,李信此時才确認史書上的記載沒有錯,崇祯皇帝的的确确是喜怒無常,前一刻還笑意盈盈,這一刻卻已經是暴風雨的前夕了。
李信豁出來了,讓他犧牲掉上萬百姓的性命,那是萬萬行不通的,亢聲道:“萬歲可知,草民帶來的并非明軍,他們都是百姓喬裝而成,爲的不過是能拖住鞑子大軍,等待各路勤王兵馬直抵京師,到時重圍自然而然就解除了。”
一旁的曹化淳聽李信如此說徹底奔潰,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不論是大明的百姓,還是大明的官軍,隻要皇上一句話,誰不效死便是大逆不道。李信說出這樣的話來,看頭都夠了。他再也忍不住,躬身跪倒:“萬歲息怒,李信不過是一介匹夫,說的都是些混話……”
豈料朱由檢将其打斷:“快起來,誰說朕要降罪于他了?若如此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朕豈不是成了是非不分的昏君?”
曹化淳心中暗罵高時明,竟然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内給說動皇帝,順便給他下了套,自己緊趕慢趕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口中卻連連稱:“萬歲聖明,萬歲聖明!”
李信心中無名火起,自己上趕着來北京勤王,見着朱由檢了不但連句熱乎話都沒有,反而還要被治罪,有沒有天理了?
卻聽朱由檢歎了口氣,問道:“不知孫閣老如何了?爾從高陽來,可有消息?”
皇帝沒有糾結在剛才的問題上,而是詢問其孫承宗來。李信原本要爆發的火氣仿佛被一盆冷水澆下熄滅,高陽陷落,孫承宗魯之藩等人下落不明一直不明,兩個多月來的努力幾乎已經宣告失敗,除了山東幸免于難以外,該敗的仗一場都沒躲過。
“回萬歲,草民其時正去山東搬兵,待巨鹿救下盧尚書後,再想北上解救高陽時卻是遲了,高陽城如今已經被鞑子燒成了白地,滿城百姓不是逃亡,便是被活活燒死……”
殿外太監突然進屋在朱由檢身側一陣耳語,朱由檢點頭道:“讓他進來!朕正打算派人去請!”
片刻功夫一名紫袍大臣步入文華殿匍跪于地,三拜九叩。
“臣楊嗣昌叩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由檢趕緊免了楊嗣昌的禮,命随侍的太監搬來凳子,賜了座,劈頭便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