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廷麟最終沒争過介休,人命關天,李信也不能容他們争出個高下,最後便決定由介休當這個志願者,畢竟他身體要比楊廷麟強壯許多。
戰場野外連想弄點開水進行一下簡單的消毒都成了奢望,無奈急迫之下,時間就是生命,也顧不得那許多,李信解下腰間水壺,拔出塞子,清澈的白開水傾瀉而出,将兩根加工好的鵝毛管裏外沖洗一遍。
李信先令介休和尚與盧象升并排躺下,手肘相挨在一起。然後拿起一根鵝毛管,大緻瞅準了靜脈使勁紮了下去。豈料雖紮破了皮肉,卻無論如何也穿不破那血管壁,額頭之上立即生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北風一吹,身子說不出的犯冷。但李信一遍遍告訴自己心不能亂,要冷靜。
楊廷麟從李信的面色中發覺有異,這個輸血的過程似乎遇到了難題,又看他動作停滞,急切的問道:“可是棘手?”
李信擺擺手,突然便觸到了腰間的匕首,一個想法又冒了出來,于是“唰”的一聲将匕首從鞘中拔出,刃尖對準了那靜脈處便是又快又狠又準的一紮。傷口處頓時湧出一絲暗紅色的血液,李信長舒一口氣,暗道成了。接着将鵝毛管的尖端順着傷口直塞了進去。
盧象升體内的血液顯然已是流失的七七八八,想象中的血如泉湧并沒有發生。李信緊接着便擡起介休右臂如法炮制,但這一回紮的卻是動脈,鋒利的刃尖剛剛刺破血管壁,一道血箭便疾射而出,噴的李信滿身滿臉都是。有了處置盧象升的經驗,李信沒有絲毫遲疑,将第二根鵝毛管順着傷口直塞入大和尚介休的右臂上的動脈之中,大股的鮮紅的血液伴随着介休心髒的跳動,由鵝毛管中有節奏的噴湧而出。
當李信将兩根鵝毛管對接之後,透過半透明的管壁隐約可見介休的血液在汩汩流入盧象升的體内。楊廷麟驚異的看着李信的一系列動作,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與欽佩之意,在看到兩根鵝毛管對接成功,便長長出了一口憋了許久的大氣。
但李信卻更加緊張,将介休的動脈與靜脈對接隻是第一步,其後才是險關重重,不但血型不匹配可以徹底送掉盧象升的性命,如果有異物進入血管中,此後即便活命也是後患無窮。而且他還要時刻主意大和尚介休的狀況,要保證他不能因爲失血過多而死。
“大和尚,覺得不舒服就說,不要挺着!”
介休的面色并未出現異常,他用一種近乎好奇的目光看着原本屬于他的鮮血汩汩流入那爲盧大人身體裏,這種法子颠覆了以往印象中針石救人的套路,或許這将死之人還真能被救過來。
如此想的不止介休一人,原本已經絕望的楊廷麟再次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
忽的,介休揉了揉眼睛。
“怎麽突然間犯了困,奇怪?”
然後便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竟閉上了雙眼,呼噜之聲頓時響起。
李信覺得差不多了,再繼續下去,别盧象升沒救活,又要了大和尚的命,那就得不償失了。他用事先準備好的布條死死勒住介休的右臂,然後拔出鵝毛管,又用比較幹淨一點的布條将其手臂層層裹住。動脈血管的傷口比較不好處理,通常都會血流不止,在沒有手術器械的情況下,也隻能先如此包紮,希望傷口能夠盡快愈合。
介休和尚的傷口畢竟是小傷,真正讓李信擔心的是盧象升。他不是醫生,醫療常識也少的可憐,就是這鵝毛管輸血之法也是書上看來的,能不能救命不知道,反正一切做完之後就看上天的安排了。
再看盧象升原本蒼白的臉上似乎恢複了一絲血色,楊廷麟把着盧象升的手腕子,似乎也感覺到了微弱的脈搏,喜道:“盧部堂活過來了!”可當他将手拂過盧象升額頭時,聲音卻又陡然變調!
“如何額頭如此之燙?”
李信也趕忙去試額頭升體溫,果真,盧象升發起了高燒。他隻知道體内血型相異會引起人的死亡,卻不知道死亡前的具體症狀,這高燒究竟是不是因爲輸血引起的,他心裏沒有半點把握。
但無論如何,盧象升的性命暫時有了保住的既像,雖然高燒不下,也比之前将死之時要強上了百倍千倍。
現在的首要問題便是退燒和降溫。
“這盧大人緣何還是不醒?”
冷不防介休在一旁說到,原來他已經醒了。經介休提醒李信才意識到,這是個大問題,别是人搶救過來了,卻成了植物人,若真如此,自己是救他,還是在坑他,真在兩可之間了。
天色轉暗,劉權帶着親軍騎兵趕回賈莊戰場,屍橫遍野的慘狀讓他心驚肉跳,心裏暗自慶幸,幸虧來的晚,若是來的早點,與鞑子撞上,一番你死我活,卻不知能否再見到明日的太陽了。
經過一番商議,大夥決定先去賈莊南邊的平鄉縣落腳,北邊的巨鹿很可能已經落入鞑子之手,下午路過平鄉之時,此地還在朝廷的控制之中,應是距離賈莊最近的安全地點。
可大隊人馬剛走沒多遠,便從斜刺裏沖出一隊人馬,殺氣騰騰,參将劉權陡然一驚,光線越來越暗,雖看不真切,也感覺得出這些人是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他随即發令變陣,準備迎敵。倉促之間,親軍騎兵們以爲鞑子又來了,陷入一片恐慌當中,軍陣是無論如何也組不成樣子。
劉權又是尴尬又是氣急敗壞,原本下午追擊鞑子那一出戲,使他隐隐覺得臉上有光,大帥親軍畢竟不是普通的騎兵,姚文昌那些膽小鬼,因爲害怕與鞑子作戰磨蹭到天黑也沒趕來,這風頭全讓他一個人出了。
誰知臨了臨了晚節不保。瞬息之間,那股騎兵殺到近前,待看清對方不過百十騎,羞得劉權恨不得鑽到地縫裏去,自己好歹也是2000精騎,讓百十殘兵吓成這個德行,若是傳出去今後這張臉還往哪擱,特使又會怎麽看自己!
各種念頭嘣出來,劉權熱血上腦,高聲斷喝:“兒郎們,跟俺沖啊!”
雙腳踩馬镫,使勁用力一夾馬腹,缰繩抖開,戰馬便騰的竄了出去。劉權身旁的親兵也緊随其後,跟着呼喝而上。
李信看到這股殘兵沖過來之後,開始也吓了一跳,以爲是鞑子又殺了個回馬槍,那他們的處境真就危險不妙了。可定睛細瞧,對方擎着的分明是大明官軍的猩紅戰旗,隻上面影影綽綽幾個黑字看不真切。
與此同時,楊廷麟發出一聲滿含着驚喜的大叫。
“是虎總兵!”
李信大腦飛速運轉,虎總兵,大明朝姓虎的總兵隻有一人,那就是山西鎮總兵虎大威!
果真,騎兵越來越近,夕陽餘晖下,迎風獵獵的猩紅戰旗上,幾個漢字也清晰起來,赫然便是“山西總兵虎”。
李信扶額。難道虎大威也沒死,據他的記憶裏,在賈莊一戰中,虎大威與盧象升紛紛戰死。他此前還特意命劉權在死人堆了翻看是否有虎大威的屍身,結果一無所獲,卻沒料到他竟然還活着。
劉權這時也發現了這股殘兵不是鞑子,及時收住戰馬,隻見迎面一騎飛奔,馬上騎手單手持缰,渾身浴血。如何是單手持缰?劉權細看之下,但見他左臂處已經空空蕩蕩,竟是早被齊肘削斷!
隔着幾十步距離,楊廷麟便迫不及待的揮着雙手呼喊着虎大威。
戰馬頃刻即至,肅殺之氣也随之彌漫,一種莫名的壓力使得李信等人喘不過氣來。
那爲首的馬上騎手正是山西總兵虎大威,隻見他單手立馬,甲胄上斑斑血迹,傷痕累累,左肘處的傷口被布片緊緊的紮着,被血染透幹涸,已經發黑。頭盔陰影下的面部透着讓人發寒的冷峻,一雙眸子若隐若現的射出陣陣精光。
他看到了楊廷麟,也看到了李信,獨獨卻沒見到盧象升,不禁慨然一歎。
“鞑子勢衆,盧部堂他……”
話到一半卻打住了。楊廷麟則接過來道:“虎總兵,鞑子雖然兇狠勢衆,盧部堂卻沒死。”
“此話當真?”
虎大威眼睛裏本射出灼熱的希望來。
“千真萬确,是這位特使救了盧大人!”
楊廷麟一指身邊李信,虎大威這才仔細觀察起李信。
“我們似乎在哪裏見過?”
李信笑道:“虎大帥好記性,高陽境内,豬籠河河谷!”
“杜度北上了!”
虎大威突然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