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叮囑着軍卒們如何給他換藥裹傷,“這布條必須要用沸水煮半個時辰,記得嗎……裹傷的布條用久了會滋生細菌,要 記得每天一換…..”不厭其煩的叮囑,不是因爲他多麽緊張在意豪格,而是這手中的奇貨可别因爲大拇指上感染的傷口死掉。他現在有點後悔讓陸九剁下豪格的大拇指,随便找個鞑子的頂替不就得了嗎,但說什麽都晚了。
看着豪格龇牙咧嘴,疼的滿臉煞白。跟在李信身後的陸九實在看不下去了,喝道:“男子漢大丈夫,因爲點傷口娘們兮兮的,丢不丢人?”
豪格咬着牙關,回敬道:“十指連心,隻怕輪到将軍時還不如本王呢。”
正鬥嘴的功夫,一騎快馬馳回營地,“與那多爾衮送公開信的斥候回來了,十三哥你說,那鞑子能同意撤軍嗎?”
陸九顯然對此不抱希望,那得多天真的人爲了救個人就把軍撤了?當年英宗皇帝被蒙古人俘虜了去,大明朝廷也沒服過軟要去換人呢!多爾衮應不是個糊塗人,做不出這檔子事來。
隻聽豪格冷冷一聲嗤笑。
“指望多爾衮爲本王撤軍?他巴不得本王早點死呢!”
這一聲反駁帶着極大的怨氣,李信頗感意外,陸九忍不住道:“好歹他也是你十四叔,誰能巴望自己侄子死得早?”
“不巴望我死?不巴望我死?你們以爲就能那麽容易抓住我嗎?”
豪格突然變得十分激動,嗓音因此變的高亢而尖厲。陸九譏诮他:“你若不偷你十四叔的女人何至于此?”
“多爾衮便是算準了這點!他隻是沒料到你這南蠻奴能燒了他的大營,哈……哈哈……”
豪格表情有些癫狂,許是身份地位上突然的轉變給了他極大的刺激,壓抑多天的情緒今日終于發洩出來。曆史上,豪格和多爾衮不和李信是知道的,但多爾衮也不止于此吧,這畢竟是豪格一廂情願的想法。
“禀教習,鞑子頭要求與您會面,還要見那鞑子王……”
……
“十四哥果真要撤軍?”
多铎風塵仆仆,剛從蠡縣回來,就聽到多爾衮打算從高陽撤軍的消息,也顧不上歇息直接奔中軍大帳而來,見了多爾衮劈頭便問。
“當然撤軍,你沒見外面大軍已經開始整肅營盤了嗎?”
多铎從多爾衮口中确認之後,再也忍不住一腔怒火,擡腿便将面前的幾案踹翻。
“如此撤軍,連日來死在高陽城下的甲士們又該作何想法?”
拜音圖、譚泰、圖賴等諸将都在,眼見兩兄弟就要幹起來,誰也不拉着,而是一個個低着頭告聲罪,紛紛離去。事實上,多铎這個炮筒子也隻有多爾衮能受得了,其他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衆将退出去之後并沒有走遠,而是遠遠的看着,支起耳朵聽着,這兩兄弟又要如何吵架。但許久也沒有預想中的動靜出現,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多铎耷拉着腦袋,從中軍大帳中走了出來。大夥紛紛稱奇,多爾衮這回是用什麽方法把他這兄弟制服了呢?
奇怪歸奇怪,撤軍的行程一點不能耽擱。
譚泰冷眼旁觀。
“你說這多爾衮肚子裏究竟裝的什麽蟲子,真想剖開來瞧瞧,他不是最恨肅王麽?今兒如何轉了性?昨兒他去會那南蠻奴也不知究竟見着肅王沒?”
“做好自己的本分吧,靜看他如何救回肅王。”
拜音圖聲音發冷,多爾衮顯然對他們還是深有戒備,這次撤軍的路線圖都是由多爾衮的心腹圖爾格親自制定和執行,他們這些人到時候聽指揮就可以,完全沒有參與得份。
這也是拜音圖覺得最不同尋常的地方,他覺得多爾衮一定有什麽事情瞞了他們。
直到次日黎明,大軍開拔,圖爾格全權負責行軍事宜,多爾衮則與多铎帶着五千騎兵直本北方而去。直過了安州,來到白洋澱北部的約定地點,除了白茫茫一片的蒼茫大地與枯黃的蘆葦,周圍不見半個人影。
“十四哥,咱們不是被騙了吧?”
多铎警覺的看着随風搖擺的枯黃蘆葦,仿佛裏面随時都可能沖出伏兵來。但多爾衮的目光已經落在遠處的一處坡地之上。
“轟……”
原本平靜的景色被突起的炮聲打破,炮彈落在距離多爾衮不足百米的地方,向前飛馳彈射,濺起無數冰雪碎渣,在陽光下閃出數不清的光暈,竟帶着異樣的美感。
巨響驚得戰馬四蹄亂刨,不停的打着象鼻。
“中計了,十四哥快撤,多铎斷後掩護!”
豈料多爾衮卻笑道:“十五弟勿須多慮,咱們離那坡地足有三裏,這段距離,便是紅衣大炮也是極限了,何況他們還拖不動紅夷大炮,剛才那一炮不過是湊巧罷了!”
果真,接下來又是一炮像是在爲多爾衮的話做注腳一般,落在了他們幾十步開外。
“多爾衮既已如約來此,先生何不如約出來相見?”
多爾衮中氣十足,聲音直在空中回蕩。
……
“那多爾衮膽子倒是夠大,若換了俺陸九恐怕早就被大炮吓溜了。”
李信笑道:“你知道個甚,那多爾衮精通火器,了解大炮的射程,你沒看他在炮位三裏外便駐足不前了麽!”
陸九一副恍然的神态,“十三哥快看,那多爾衮在叫你!”
“陸九兄弟掠陣,待我去會會他!”
說罷,李信催馬沖了出去,直沖到距離坡地一裏半處停了下來,再不前進,于馬上遙遙拱手。
“睿王殿下别來無恙!”
多爾衮亦催快下戰馬朝李信的位置奔去,在與李信相距不過十步處勒馬停下。
“先生讓本王想的好苦啊,那日如何不告而别?這些日夜以來本王一直虛位以待,隻等先生歸來。”
李信哈哈大笑。
“殿下叫李信先生也太擡舉李信了。李信不過是一介大字不識的馬賊而已,恐怕要讓殿下失望了呢!”
多爾衮亦笑道:“先生既然不肯歸來,多爾衮也不強求, 便待先生心甘情願之時再說此事。”
“李信一直有個問題想不明白,殿下竟然肯爲了一個豪格放棄高陽城,卻不知爲何?”
兩個人就如老友叙舊一般,若是不明真相的人看到兩個人在那絮絮叨叨的拉家常,還真會以爲這是久别重逢的故人。
對于李信的問題,多爾衮神秘一笑。
“過後你自會知曉,如今大清鐵騎已經撤離高陽,先生請将豪格交還與本王吧!”
李信搖頭,“李信的探馬還沒回來,如何能僅聽睿王一面之詞便輕易交人,還是稍安勿躁,等等吧。”随即又補充了一句,“睿王不如來李信處把盞言歡,也省卻了這漫長等待的無聊!”
多爾衮笑而不語,目光撇向李信身後,遠遠的正見到豪格被人押着,跪在雪地之上,心中咯噔一下子。再往後看,雪地裏隐隐的還隐藏着一隊隊人馬,隻覺得哪裏不對勁,卻說不清楚。
“十三哥!十三哥!”
是陸九的聲音,李信沖多爾衮一抱拳。
“失陪,等探馬斥候一回來,李信便放還豪格,咱們自此兩請了!”說罷,也不等多爾衮回答,打馬便走,将多爾衮一個人呆呆的留在了原地。
李信回到坡地後,見陸九正笑吟吟瞧着自己,問道:“可都準備好了?”
“十三哥放心,萬無一失!”
“如此大好,現在就撤!”
“十三哥妙計,讓多爾衮在這傻老婆等漢子吧!”
有坡地擋着,南面清軍看不清此處情形,隻見300騎兵已經準備停當,隻等一聲令下便撤離此地。李信擡頭望天,天以過午。
“如果順利,石頭應該已經護着劉宇亮那厮到了高陽城。”
這幾日往來公開信,光折損的探馬就十餘人,由不得李信不擔心張石頭他們現在的境況。
……
高陽城,城外清軍悉數撤走,讓魯之藩等人大爲吃驚如何鞑子便真的撤了?李信兒戲,那多爾衮也兒戲不成?諸位縣城裏的頭頭腦腦琢磨了半夜也想不透此中關節。
緊接着,張石頭護送當朝内閣首輔劉宇亮進入高陽城,這無疑給已經士氣低迷到谷底的高楊軍民們帶來了強烈的信心與鼓舞。原來朝廷并沒有忘了他們。當劉宇亮當衆宣讀聖旨,孫承宗起複,被委以三省總督領兵部尚書銜,所有人都沸騰了。數十個日日夜夜的拼死戰鬥沒有白費,孫閣老的起複使全城軍民都看到了希望。
可身爲當事人的孫承宗卻高興不起來,皇帝任命他爲三省總督,卻沒有給他一兵一卒,山西兵與大同兵追随盧象升可能已經過了武邑與鞑子右翼軍死死纏住難以脫身。直隸兵馬則盡爲楊嗣昌、高起潛之徒掌控,根本難以插手。山東劉澤清部又遠水解不了近渴。
他一個光杆總督,巧婦亦難爲無米之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