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右翼軍統率的嶽托自然不能大搖大擺打着揚武大将軍的旗号奔赴河間,明軍統天下勤王兵馬的盧象升被擊潰于真定向南逃竄,大清甲兵再加一把勁就可以直入進山東。卻沒想到,在關鍵時刻鬧出了這麽一檔子變故,以嶽托對多爾衮的了解,此人斷不可能出現如此錯誤,明朝的将軍們掰着手指頭數也沒有一個能攻破多爾衮大營的人。
在保定府究竟發生了什麽?
嶽托這次北上是與押運财貨的隊伍一起離開真定府,如此低調自是爲了掩人耳目,怕動了軍心。又由于隊伍中盡是人畜财貨,所以行進速度十分之慢,走了一夜才到肅甯。
前方就是肅甯縣城,這種押運财貨的隊伍不比行軍,可以幾晝夜人馬不歇。經過一天一夜的舟車勞頓,如果再不休息,人畜可能就會受不住而出現傷亡。
前導的騎兵剛剛來到肅甯城門下,便有人喝問。
“來者何人?”
那前導騎兵乃是嶽托衛士,自然不會說嶽托在此。
“從真定府來,嶽托大将軍麾下,押運财貨的隊伍,請速開城門。”
城上的人沒了動靜,半晌之後,才沖下面喊道:“城中狹小,一下子容不下這許多人,還請諸位将軍們先行進城。”
嶽托的衛士對此并無異議,數萬人畜這小小的肅甯縣城還真就裝不下。
“如此有勞!”
那衛士像城上打個禮撥馬便回去像嶽托複命。
依嶽托的意思他不想進城,隻讓那些佐領們進去歇息半日即可,但身爲大将軍的主帥不進城,又有誰敢率先進城去享受?是以,隊伍便在城外耽擱住了。
嶽托一看這種情形也罷,便都不進城,隻需着那城中的主将送來一些急需之物便可。打發走衛士他便下了馬在一輛大車前倚坐下來,準備小憩一會。
“是否令城中守将前來拜見大将軍?”
問話之人身着布甲,顯然是一名軍官。
“不必,我此番北上河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嶽托疲憊的搖頭。
“大将軍,肅甯城來人了,見是不見?”
是那衛士的聲音。嶽托不耐煩的擺手,“不是說了麽,不見!”
“來人是恭順王!”
“誰?”
嶽托雙目倏地睜開,又問了一聲:“你說是誰來了?”
“恭順王孔有德?”
怎麽是他?嶽托大感奇怪,肅甯是右翼軍攻陷的,也是右翼軍的人負責防守。恭順王孔有德是多爾衮的得力幹将,乃是左翼軍的人,他出現在此地絕非尋常?
“着他來見本王!”
正好,可以親自向多爾衮的這個心腹了解一下那邊被火燒大營的具體情形,究竟是否如探子說的那般嚴重。但那衛士剛走卻又被嶽托喚住。
“且慢!我先不見他。”
随即又一指身旁的布甲将軍,“瑪濟克,你去見見恭順王,看他如何說!”
瑪濟克心領神會,随那衛士去了前軍,遠遠便瞧見了三人三騎,爲首一人正是恭順王孔有德。在盛京時他曾與孔有德有過幾面之緣,自是認得此人。
“恭順王如何也在肅甯?”
他雖然隻是一名佐領,但仍舊沒把這個漢人的恭順王放在眼裏,言辭之間便少了寒暄與客套,說起話來也是直來直去。
孔有德嘿嘿一笑:“追擊明軍至此,正逢南人攻擊肅甯,守将戰死,在下撿了現成的便宜。”
孔有德也認得此人,這個瑪濟克的爹是個蒙古人,皇太極将自己的姐姐嫁給了他爹,按輩分這人應是皇太極的外甥。此人和他爹都是皇太極的心腹,此番他跟随揚武大将軍嶽托南下應是有曆練他的意思,隻是如何押運上糧草人畜了?
“貝子爺既然到了此處,不如先進城歇歇腳,洗個熱水澡,喝上晚熱湯去去寒,再睡個好覺,明日再走也不遲!”
這一記馬屁瑪濟克受下了,他現在距離受封貝子還差着十萬八千裏,但虛榮心作祟,孔有德故意吹捧,便也坦然受之。不過進城之說,卻言辭閃爍。
“這……這恐怕不合适,日子定的緊,耽誤不得一日。”
孔有德眯着眼睛,瑪濟克的表情已經出賣了他,雖然口中拒絕,但心裏應是千肯萬肯的,之所以言不由衷恐怕另有隐情。難道還有更大的人物在此?孔有德愈發覺得自己這個判斷是正确的。
以瑪濟克的身份,幹這種糙活已經是不能再低的低就,順理成章便應該是這夥人中身份地位最高的武官。但如今他想進城,卻不又敢進城,足以證明頭上有人在約束着他。而他又是皇親國戚,管皇太極還能叫一聲舅舅呢,能畏懼的人自是少之又少。
在右翼軍中恐怕隻有兩個人能管束得了他,一個人是揚武大将軍嶽托,另一個人便是副帥貝子杜度。嶽托身爲八大貝勒之首禮親王代善的長子,又受封爲揚武大将軍,在大清朝廷中是極有分量的人物。杜度此人也不簡單,他是努爾哈赤的長孫,父親是努爾哈赤長子儲英。不過他雖然血統高貴,實際地位卻并不高,一直受到諸大貝勒的排擠,但多年來一路靠軍功也博了個貝子的封爵。
整個右翼軍中能讓瑪濟克如此忌憚的非此二人莫屬,也就是說,這押送财貨的隊伍中,有着他們中的一位!可話說回來,這也是極不符合常理的。一個瑪濟克在這隊伍中便已經很不可思議了,在加上一個大帥或者副帥,簡直是匪夷所思。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孔有德當然想不到嶽托是因爲擔心保定戰事才準備回河間坐鎮的,在嶽托看來多爾衮的中軍大營能遭受如此重創,明軍規模與戰鬥力必然是極爲強悍的,形勢很可能會開始變得惡劣,當未雨綢缪才是。但他哪知道,這其實隻是李信從内部掀起的一次小小叛亂而已,根本就無關外邊局勢。
這個判斷讓孔有德精神一陣緊張,嶽托和杜度都不是小角色,不是三言兩語便能打發走。但随即又隐隐覺得這是個機會,不如将其诳進城,然後……
瑪濟克是受了嶽托之命來了解多爾衮内情的,不願意多做廢話,便開始詢問明軍襲擊中軍大營的具體情況。孔有德也正想在此多停留一會,好尋着機會去探究一番是哪個大人物在這裏。他便撿着無關緊要的一些消息說給瑪濟克聽。
剛剛來見城外清軍主将的時候,孔有德心中是打着鼓的,因爲他不确定自己在清軍大營中失蹤的消息是否傳到了嶽托大軍中。但和瑪濟克一番攀談之後,他便放心了。想必多爾衮顧忌臉面,即便通知了嶽托恐怕也是含糊之辭,這就給了自己機會。
瑪濟克神秘兮兮小聲問道:“聽說,肅親王也,也遇害了?”
孔有德搖頭:“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是營中機密,萬不可外傳!”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瑪濟克的表情很不自然,本來他是不相信豪格生不見人死不見人的消息的,一直認爲這隻是别有用心的人在散部的謠言,但經過多人口中都證實這很可能是真的。不由得讓他一陣傷心,他自幼與豪格關系親近,自然不願見其出事。
“軍中可曾大亂?”
“好在拜音圖固山額真與圖爾格固山額真帶着主力去了河間,受損的不過是營盤與一部分新附的漢軍旗,沒有大礙。”
“睿王可好?”
“自是毫發無損!”
從孔有德的描述中看,關于左翼軍大部分消息都屬謠言,局勢尚在大清軍的掌控之中,如此一來嶽托當将軍未必就非得回河間府。
看着低頭沉思的瑪濟克,孔有德笑道:“貝子爺,何不先随俺回城舒坦一番,城中早已備下酒菜……”
瑪濟克打斷了孔有德的邀請。
“恭順王且先回城,有事自會去通知于你!”
孔有德再想找借口打探瑪濟克口風,卻是被其斷然攆走,他隻好晦氣的搖搖頭,瑪濟克喜怒無常還真抓不到他的軟肋。他背後的大人物究竟是嶽托還是杜度呢?
就在孔有德上馬準備回城之際,瑪濟克突然問道:“恭順王如何隻有三人三騎出城,豈不寒酸?”
孔有德笑道:“俺粗人一個,來見自家兄弟,要甚排場了!”說罷又一拱手。
“有德這就回城,如有需要,但請吩咐便是!”
瑪濟克冷冷點頭,便回去向嶽托複命。
再說孔有德,打馬回城之時,後背衣服已經被冷汗打的透濕,說不緊張那是假的,所幸對手是瑪濟克這種黃口小子,應付起來也算容易。
回到肅甯,孔有德便将自己所見所聞以及揣測一并告訴了李信。
他不由得佩服起李信的膽量和急智來。首先,能放手信任他孔有德便是不易,換做自己坐了李信的位置,也未必敢盡信。再者,這招以假亂真說不定再能逮到一條清軍大魚也未可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