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縣令一舉手中信箋,“這是奴酋寫給李信的親筆信,早間被奸細混進難民中帶進城來,好在高陽命不該絕,被本官的護兵發覺。”
“一張紙而已,俺們怎麽知道是不是你僞造的?”
被出言頂撞,雷縣令竟然少有的沒有動怒。
“這一點魯典史與周教谕可以作證!”
魯之藩真想大聲質問雷縣令,早間他們是怎麽商量的,又是怎麽決定的,那些證據能直接指證李信通敵嗎?如今他和周瑾兩個人一通亂來,這件事再也捂不住,被翻到台面上來,現在真真是覆水難收。李信能理解自己壓下此事的苦衷嗎?
李信能否因此生了嫌隙而産生二心?
事到如今,魯之藩能選擇的未必是真相,卻一定是信任,所以他的天平倒向了共事多年的同僚!于是他鄭重的點點頭。周瑾自然是連不疊的說這封信箋千真萬确。
老營的軍卒們沉默了,他們畢竟是淳樸的鄉民,縣太老爺原本就是天一般的存在,隻因與李信曾有過同生共死的信任這才聚衆要讨個公道,可如今縣衙裏三個位高權重的官吏都說此事是真的,他們原本堅定李信不會通敵的心防開始動搖了,崩塌了。
“這裏還有李信通敵的罪證!”
剛才挨了李信一腳的小校由李信的屋子裏走了出來,手中同樣舉着一封信箋,交給雷縣令。
“剛剛搜出來的,請大人過目!”
雷縣令接過信箋看了幾眼,又從懷中抽出一張紙,是張揉皺了又被攤平的紙,沖着高陽軍老營的軍卒喊道:“此前在北城當值的軍卒可能還記得,鞑子曾射了一箭入城,這張紙便是随箭一同射進來的。你們知道上面寫了什麽嗎?這李信……”雷縣令一指李信,厲聲道:“他乃是奴酋多爾衮的包衣奴才,是個逃奴,如今奴酋以高陽滿城的百姓相要挾……”
李信氣的的七竅生煙,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自己什麽時候又成了多爾衮的包衣奴才,他想辯解卻被人塞了團東西到嘴裏。
衆人中又是一陣騷動,雷縣令拿出的證據實在太過震撼人心,老營的軍卒們一時間也分不清真假了。
“剮了奸細……”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人群又沸騰了!
魯之藩苦笑,鞑子射進城中的信分明是信口雌黃。但那些通敵的信箋又确有其事,一樁樁一件件還真有些搞不懂。他見老營軍卒的态度出現了轉變,知道一場兵變危機總算是化險爲夷,立即抓住這個機會向周瑾使了眼色,還是雷縣令腦筋轉的快,又向那小校一使眼色。
小校心領神會揪着李信便進了身後屋子,雷縣令也跟在後邊進了屋子。
雷縣令拿出李信口中的布團,又命令那小校去門外守着,沒有他的許可任何人不許進來。
“李信那李信,沒想到吧,一月時間你繞了個大圈子,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本官想,你應該明白,像你這種通敵的奸細都會在陣前斬了祭旗,本官也相信會有人建議使用磔刑的!”
說到磔刑兩個字的時候,雷縣令故意加重了語氣,然後便緊緊盯着李信,他試圖在李信的眼睛裏找到些許恐懼。李信當然清楚什麽是磔刑,千刀萬剮,僅名字都讓人不寒而栗。不過,他更在意的是究竟誰在幕後要把他推倒如今這步田地。
李信盯着雷縣令一字一頓道:“是你陷害我?”
豈料那雷縣令并沒有如李信預料般得意洋洋的承認,而是一臉的可惜。
“你還真看得起本官,本官要收拾你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雷縣令話沒講完便一頭栽倒在地,竟是剛才的小校将其一拳擊昏。這番變故看的李信目瞪口呆,那小校則道:
“我知道你很好奇,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想活命就按照我說的去做!”
“不把事情說清楚,休想我配合你!”
李信冷冷的回道,到了此時此刻他已經清晰的感覺到,自己落入了一張無形的陰謀之網裏,在生與死兩邊選擇,由不得自己不按照幕後之人謀劃好的道路前進。但他不想糊裏糊塗的就這麽走下去,至少要清楚幕後之人處心積慮謀劃自己究竟有何打算。
那小校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到了現在也不妨直接告訴你,我乃是大清睿親王多爾衮殿下的包衣奴才,我家主子仰慕先生已久,希望先生出城一會!”
李信隻覺得好笑極了,自己竟然成了滿清鞑子口中的先生,成了籠絡的對象,自己何德何能勞動一個堂堂的親王如此大費周章,再說自己不過一介無名小卒,他多爾衮又是如何得知的?
“好!我又當如何信你,你又能助我出城?”
小校神秘一笑:“你隻能選擇相信我,至于如何出城自然要着落在這雷縣令身上,你隻需假扮我,劫了他去南城,一旦出了城門,自然有人會在城外接應先生!”說罷便要将雷縣令弄醒。
李信眼中充滿了諷刺,諷刺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他李信滿腔熱血一心一意爲了高陽,到頭來換回的就是如此一個結局嗎?同袍的不信任,随時可以犧牲的棋子……這些都讓他有種前所未有的難過。
僅僅一瞬間,李信眸子便再次變得堅定,一把攔住那小校。
“想不想聽聽我的建議?”
那小校神色間滿是真誠,全不同此前飛揚跋扈的模樣。
“願聞先生其詳!”
“隔壁院子裏有我出生入死的兄弟,隻要李某人振臂一揮,他們當可助我反出高陽城,但我卻有言在先,出城是一回事,見不見你家主子便是另一回事了!”
“如此大好!出了城見與不見自然全憑先生”
那小校眼睛一亮,似乎對李信肯定會見多爾衮充滿了信心。随即神色之間閃過一抹惋惜,“可惜沒能與主子約好,否則裏應外合,這高陽城豈不是輕松的便拿下了。”
李信再瞧地上死豬般的雷縣令,這貨八成也是多爾衮的奸細,如此一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便都想通了,早該想到這一節才是,自己被人有心算無心,當真是小瞧了古人。
雷縣令與那小校既然是裏外勾結,小校又何必擊昏了他,演戲給自己看嗎?李信壓制着心頭怒火,看似心有不甘,“你就不怕我把你們的勾當告訴魯典史?”
小校哈哈大笑。
“典史大人相信你多些,還是相信這蠢貨多些,你心中肯定已經有了答案!”随即又贊了句:“先生當真心思玲珑。”這一句有些意味深長,莫名其妙。
小校正想進一步探讨該如何反出高陽城的細節,一名軍卒探頭進來,“快着點,那典史遣人來了!”小校反應也快一腳便踢醒了雷縣令,又沖李信使了個眼色。
雷縣令起身揉了揉後腦腫起的大包,神色迷惘,自己這是怎麽了?直覺有人襲擊了自己,卻又沒有聲張,而是以幹咳掩飾自己的尴尬。
來人是老營的軍卒,直接将李信關進原來縣庫後院新建起的一座禁閉室中。李信被反綁雙手趴在滿地茅草上,心中無限感慨,卻聽一個聲音傳了進來。
“李信兄弟,魯某也沒想到事态會如斯發展……”
是魯之藩,話到一半竟似難以再說下去。李信則冷冷回道:“隻求魯大人看在李信這一個月苦勞的份上,給我一個痛快!”
窗外再無動靜,李信雙手雙腿被綁整個身子陷在茅草堆裏,任何行動都因爲難以着力而困難的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将身子翻了過來,再看木欄窗子外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迷迷糊糊間,李信隻聽得有人再喚自己,睜開眼來竟然是同鄉陸九,身邊還跟着那小校。
“十三哥,官軍對咱不仁,也别怪咱兄弟不義,不如就反了他娘的,”
那小校則道:“險些誤了事,還好那典史将處置先生兄弟的事宜交給了雷縣令,兄弟這才得着機會。事不宜遲,要趕在被發現之前抵達南門,到那時任誰都攔不住你我!”
說話間,陸九已經拿刀割斷了李信身上繩索,李信再不遲疑,帶着人直奔南門而去。剛走沒多遠,突見縣庫方向竄起了火苗。一旁陸九呵呵笑道:“這是兄弟們爲十三哥出口惡氣!”
李信皺着眉,低聲斥道:“胡鬧!燒了百姓可如何是好?”
“十三哥爲百姓做的事還少嗎?到如今又有誰念着十三哥的好了?”
前邊突然奔過一隊高陽軍士卒,那小校迎了上去。
“奉縣令大人,送這些人去民夫營地!兄弟們這是去哪?”
“縣庫有火警,我等去救火!”
其中一個頭目模樣的人說完便帶着士卒急急奔縣庫方向而去。
火警也是李信提出的概念,事先也針對不同的假設火警做過多種預案,并多次演習,此番反應迅速,足見此前的數次演習之功。
火警一起,城中多數不在當值的軍卒都被調動起來,李信身爲火警演習的制定人對此深爲了解,陸九無意間放的火竟然爲他們的出逃打開了方便之門。
一行人到了南門,城下已經被火把映的通明,早有嚴陣以待的火槍手排成了三列橫隊,數百支火槍正面目猙獰的等着他們。小校一咬牙,剛要過去寒暄。
誰知火槍橫隊竟然下了收槍的指令,爲首的軍官赫然便是張石頭。
“開城,縣令大人的護兵要出城執行特别任務!”
張石頭的命令讓那小校驚訝不已,李信讓陸九等人繞過橫隊魚貫出城,自己則墜在隊伍最後,臨出城門,隻聽身後一個哽咽的聲音傳來。
“教習保重!”
李信身子一振,轉了過來,火槍手們一個個面色凝重。
“兄弟們,後會有期!”